静室、轩窗、书柜、茶几、沙发。一切陈设都跟顾闻记忆中在蓝星的书房一致。

    顾闻深坐在浅灰色的沙发上，双手捂着额头，眼睛盯着橡木地板的木纹发呆。

    隐藏了数百年的秘密，突然被破烂王揭穿，更要命的是，自己以为藏得很深的身份，竟然还是假的。

    记忆中在蓝星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历历在目。但在破烂王的解释中，这些记忆，其实是来自蓝星某个人的识能投影，这让顾问有点难以接受。

    穿越者，不管混成什么熊样，心里总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所谓异晶壁窃取者，尽管逆天稀有，却只是一样天赋。再怎么说，也还只是乡村猎人之子。

    破烂王当然并不真叫破烂王。这位银须银发，气度超卓的老人名叫王璇感，乃是造化门上一代的门主。

    既然敢称造化，自然是仙界里了不起的大派。从造化门走出来的，足足有八名仙尊，甚至可能还有一位仙帝。这可是圣人以下，分润天道十二分之一气运的超级大人物。

    王璇感本身修为，只是中级仙尊，但在世界树星地位如此尊崇，正是因为他能够教出一大波顶尖强者。

    王璇感最强大的，是识人育人的能力。他从来不招收别人推荐的所谓顶级天才，也从来不根据修为、战斗力来决定门人的地位。

    顾闻作为异晶壁窃取者，虽然名声很响，可惜他窃取的蓝星所在晶壁的识能，不仅阶位太低，而且主意识混杂，除了科技，儒释道法百家争鸣。

    跟这样的异晶壁串接，难怪顾闻的资质驳杂、修炼艰难。那位名叫孙合扈的顶天门门主，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

    不过王璇感似乎并没有丧失信心，仍想招顾闻做他的关门弟子。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黄金大馅饼，砸得顾闻头晕脑胀，不得不提出要想一想。

    这间位于卷叶洞中的书房，是王璇感随手布置的。到了仙尊级别，化虚为实，无中生有，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书房里的一切物事，都是真实不虚，外观材质质感都是一模一样，甚至空气中都还隐隐飘荡着顾闻小区里常有的月桂花香味。

    然而这一切，又是假得不能再假。在顾闻的生命轮回中，其实并没有跟蓝星有任何交集，所有这些识能，都是后天灌输给他的。

    何为真？何为假？真的就真的真？假的就真的假？这是王璇感给顾闻的特别提醒。

    尽管王璇感所说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顾闻仍然无法立即相信。

    王璇感说的是实话，顾闻是能感觉到的。这样的大人物，已经跟天地大道有了莫名的契合，言出法随，不至于轻易向自己这样的谎。

    按照王璇感的说法，顾闻的记忆和天赋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在顾闻脑海中的系统声音，实际是异晶壁意识的投影。而所谓“移花接木”“三花聚顶”的天赋，其实就是顾闻窃取异晶壁识能的震荡。

    异晶壁窃取就像在两个晶壁之间临时建立一个通道，灵体和实物都无法通过，但是能量却可以。因为晶壁之间的隔阂，这个通道并不稳定，能量也会发生堆积拥塞。

    随着汲取能力的增强，顾闻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导出异晶壁能量，让自己等级实力倍增。

    但是因为异晶壁阶位太低，一方面拖累了顾闻的修炼速度，一方面尽管提升了等级，能量的纯粹度却达不到相应的要求。尤其是进入仙界以后，等级暴增的作用越来越低，很难达到碾压的作用。

    这就造成了顾闻修炼困难，空有高等级，却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尴尬局面。

    “顾闻，其实你是天才。”王璇感语重心长地说道：“被如此低端混乱的异晶壁拖累，换做别人，可能终身也就是个低级武士，要想升级到真人，势比登天。”

    “你却能够一路扶摇，飞升仙界，成就地仙。固然是福缘深厚，也跟你的不断努力有关，但还是要说你的资质极为不凡。”

    “好吧，我是天才。”顾闻摸了摸鼻子。

    “不过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已经到了极限。”王璇感温和地微笑道：

    “你难道不觉得，最近你的成长已经到了瓶颈。到仙界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小道都没法捕捉灵悟？”

    “魂池之源，下界那个死灵低阶位面之主，送给了你木乃伊转生皿，表面上是帮你提升了一点资质，实际上是看中了你的福缘根骨，一面通过转生皿不断改造你，一面窃取你的气运。”

    “难怪鸦龙要攻击我。”顾闻点点头，却并没有急着将怀中的木乃伊转生皿掏出来扔掉。

    王璇感能够说得这么透彻，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不过顾闻也没有急着答应。

    在顾闻心中，并没有完全相信王璇感的说辞。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拥有前世的意识，并非是在十五岁摔晕觉醒天赋以后。

    相反的，顾闻从一出生就有蓝星的记忆。这些记忆如此真实细致，很难详细它们都是来自于别人的脑海。

    当然，也可能其实所谓异晶壁窃取的天赋从出生就存在，给他带来了“宿慧”。只是在十五岁时因为意外，从隐性变成了显性而已。

    头脑的运作机制虽然神秘，却并非无法窥测。不管是仙界的各种玄妙道法、还是银河科技文明的记忆灌输，甚至就是蓝星的一些特别技术，比如催眠术，也可以篡改一个人的记忆。

    顾闻在蓝星的记忆，在他三十六岁时戛然而止，结束时没有任何征兆和痕迹。这似乎又能说明顾闻的蓝星记忆是来自外力，并不完整。

    “是被洗脑的原住民？是突破所谓低阶晶壁灵体法则的穿越者？”顾闻纠结不已。

    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来自于所有记忆和感知。当这些记忆和感知被怀疑是虚假的时候，连带对自我也产生了怀疑。

    “算了。”头疼欲裂的顾闻终于停止思考所谓自我、本我的哲学问题：“真假很多时候并没有结论。作为一个顾问，面对无法解决的矛盾，就要像政治家一样，搁置争端，共同发展。”

    “不管我是异晶壁窃取者，还是穿越者，当前的首要问题是，要不要接受王璇感的邀请。”

    顾闻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眼前面临的重大抉择：

    “看起来拜师是很不错的。”顾闻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掌纹：“有靠山，有名师指点，安全发展有前途。”

    “最关键的是，不用再担心仙界公敌这个身份。”

    “但是”顾闻轻叹了一口气：“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有个异晶壁窃取者的特别身份，然并卵，实际并没有什么用途。”

    “真正让这群老家伙上心的，实际上是我天微星临时指挥官的身份。利用这个身份，我可以在银河联盟的残余势力里厮混，甚至有机会发现原来银河联盟世界树的位置。”

    “吞噬掉原银河联盟的世界树，想必这就是王璇感所说的，拯救仙界尤克特拉希尔的唯一机会。”

    “但是要实现这个目标，我就必须继续以仙界公敌的身份行动，甚至要为银河联盟作出极大的贡献。反过来说，就是要大大地得罪仙界的仙人们，树敌无数。”

    顾闻又叹了口气：“像我这么纯洁正直的人，当间谍真的不适合啊，很容易露馅的好不好？”

    “而且我只是个文职人员，天天提着脑袋冒险，这不是我的风格啊。”

    “可是，如果我不答应？”顾闻想着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管怎么说，我这个银河联盟天微星临时指挥官的身份是不真的。如果不肯弃暗投明，结局绝对不会太美妙。”

    伸手摸了摸储物戒指，戒指当中存放着天微子给的救命稻草：“回城石”。

    “被上百号仙尊盯着，只怕发动‘回城’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能发动，在这个世界树结界当中，能不能传送也是两说。”

    “再运气好点，能传送回天微星，身份也彻底暴露了。这群老家伙人脉广泛，徒子徒孙无数，一声号令，我今后就别想离开天微星的指挥室了。”

    “更何况。”顾闻又摸了摸戒指：“戒指里可是有一块跟天微星同源的问鼎石。所谓不可破坏的太初物质，证明还是可以分割的。所以就算待在天微星的星核中，还是不能保证安全。”

    “甚至我觉得，在仙界大一统的情况下，天微子能一次次逃脱绝境，肯定是仙人们故意放水的缘故。很可能是想通过这些残余势力，找到银河联盟世界树所在。”

    “所以，综上所述，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不是吗？”

    顾闻忍不住叹了第三口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现在苦苦思索，也只不过是为了被宰的时候姿势漂亮点而已。”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