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野外写生中,还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个上午,我出去画了一些林子里的蘑菇,回来后,就把画架放在木屋门口,自己坐在铁皮炉子边烧水煮茶。
沈先生从外面回来后,进门看到了我的画,就郑重其事地说:“喔!亲爱的薇拉,你不能画那些蘑菇!”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沈先生说:冬湖小镇上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公共禁忌,那就是不能注视林子里的蘑菇。他说,传说这片林子的蘑菇是位害羞的仙女的化身,虽然变成了蘑菇的形状,但它们却始终保持着少女的含羞特性,如果被人一直盯着看,它们就不会生长了。
我说:“从画纸上间接地盯着也不行?”
沈先生说:“也不可以。”
我将信将疑地向邻居大婶打听,后来又在商店里问了好几个当地人,果然都听到了和沈先生相同的说法。他们都劝说我,最好不要触犯公共的禁忌,不要去画蘑菇,以免触怒森林中的灵性力量。
为了尊重当地的民意起见,我回来就把那张蘑菇的画纸烧掉了。后来也没有再画过蘑菇,毕竟森林里有那么多的植物可以尽情描画。
可惜,我们在当地住的时间还是太短,无法亲自去验证那片被我注视过的蘑菇,后来还会不会继续生长。
不过,我很喜欢当地人的这种传说和这种对待植物的态度。
我喜欢人们把森林中的万物,当成是和自己一样的生命来加以拟人化的对待。
虽然现代文明常常斥之为愚昧和迷信,但我倒觉得,这种态度里包含了我们原始的本能: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与爱护之心。
我很乐于遵从这样的民俗。
身处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很容易感知到一个基本事实:我们和整个世界都有血统关系。
我们现在要以亲人般的关注的力量来恢复这种亲密的友善关系。
(二)
不能画蘑菇的话,就画画落叶随水漂流的样子吧。
有的叶子会落在蜘蛛网上。风吹过来,叶子在风中颤抖着,带动着连蜘蛛网也显得岌岌可危。
我一边画着,一边对逸晨先生说:“我好喜欢这种浑无心机的生活,不用勾心斗角,不需要管考核指标,也不需要被迫在排行榜单上不断攀登。”
逸晨先生一边画着清澈的溪流,一边回答我说:“那你适合做一只蚯蚓,而不是一个签约作家。”
对于一个签约作家来说,每个月的写作任务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作为初级签约者,每个月8万字是最起码的工作底线,据说,有的知名作家,每个月的工作量是88万字,甚至更多。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有时候会给作家的身心带来极重的压力,甚至会导致一些责任感和个人荣誉感很强的作家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走上自杀的道路。
《铁臂阿童木》系列和《名侦探柯南》系列的作者,也许,都是因为这种持续不断的压力而走向身心疲惫、灵感枯竭,无法交稿,觉得愧对观众和公司的期望,从而走向了自寻短见的不幸结局。
我看着逸晨先生,笑了一下。
我说:“再下次,我们就改用蚯蚓的笔名好了。”
逸晨先生说:“还真是什么名字都敢用啊。”
梁欣在旁边听了我们的对话,忍不住偷偷地笑着。
我们沉默了下去,又各自埋头画了一会儿。
我最早画完。那是当然的,因为水平低幼、线条简单的缘故。我欣赏着自己幼稚的杰作,感觉还不坏。
我感慨说:“下次,我要秋天来这里度假。”
我说:“我喜欢独个儿在小径上悄悄地行走,踩着松脆枯黄的叶子,欣赏着一天红似一天的树冠。”
这时沈先生拿着一根打草惊蛇的木棍,从小溪那边走过来,说:“呵,你们还真是文艺到家了啊!”
他说:“今天的晚饭谁做啊!”
我们三个都一致扭头看着他。
他忙说:“别,别都看着我啊!我可不会做饭!”
(三)
梁氏父子、沈先生和卡佳,五个男人在外面收拾削下来的土豆皮。
我在炉子上炖着土豆,炉火红红的很温暖,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响着,屋子里充满了土豆的香气。
我拿着勺子,享受着土豆美好的香气。
我说:“我也喜欢这样的时刻,胜过获得所有的奖项,胜过一整年都待在畅销榜上。”
沈先生就说:“所以你总被抓来当厨娘啊,而且也上不了畅销榜。”
我回头说:“那又怎样?人活着又不是为了上畅销榜。”
沈先生说:“那是为了啥?”
我说:“为了给你们煮香喷喷的土豆啊!”
(四)
沈先生一边吃土豆,一边翻开着我这几天的写生成果。
他看了几张后,对我说:“心心啊,你不是真的打算把这些画放进将要出版的新书里吧?”
我说:“是啊。作者的120幅亲笔画,不是会促进销售吗?”
沈先生求助地看着逸晨先生说:“我说,梁兄啊,你就不打算帮她一把咩?你可是著名插画家,她这些画,你也看得下去吗?”
逸晨先生用勺子舀着盘子里的汤汁,怡然自得地说:“我觉得她画得不错啊。最美的画,在于心地要纯净,重点倒不在于绘画技法。你看,很多幼儿园的小朋友,会把爸爸妈妈画成豆芽菜、大蜘蛛或者外星人、大茶壶,人们不也觉得很有趣吗?心心,她现在的心态很美啊。纯净无染。正是绘画的最高境界。”
“可是,你看,你看,这是她画的白桦树,看这些叶子,完全就像是女巫头上的卷发嘛!”沈先生啧啧地评论道。
逸晨先生放下餐盘,捧起了旁边的茶杯,脸上露出微笑。
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干嘛笑得这么暧昧啊!”
逸晨先生摇头说:“不暧昧啊。我笑得很明确!不得不说,沈老弟刚才的评语,非常形象!”
我假装生气地抗议道:“哈!你刚说过我心地纯净无染,是绘画最高境界的!”
我从餐盘的上方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逸晨先生便笑着说:“女巫的卷发虽乱,可你那时的心,却不乱啊。”
“是吗?”我哼了一声,感觉好一点了。
“不过,现在好像是又乱了。”沈先生接着逸晨先生的话说。
我看着梁欣,问他:“乱了吗?”
结果,屋子里的四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乱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