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黎明未至,城市仍在夜幕下沉睡,浊黄的街灯如脉络般延伸在都市圈内。
季惊秋慢跑出了小区,穿过高楼间的天桥,向着都市圈的下层跑去。
这座都市圈叫做泰安城,是东3煌星最大的都市圈,巴比伦塔般的高楼耸入云端,就像森林中的通天巨木,它们之间的天桥、绿色长廊与传送带,化作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枝干”,链接着这座钢铁森林。
季惊秋仰起头,透过天桥长廊间的隙缝,看见了灰蒙的天空。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虫儿,在黎明未至前从树干爬向树根。
随着深度下降,这里没有路灯,也看不到什么天空,全靠一家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映照出狭窄巷道内充满不祥意味的逼仄路段。
他熟练地拐过一个个巷道,慢跑中,呼吸始终保持平稳,直至前方拐角传来了感激的声音。
“梅姐,多谢上次的救命之恩,老师让我们将这件东西送给您。”
“放那吧,没事就回去吧。”
这次的嗓音是慵懒中带着疏远和冷淡的色彩,明显是一女子。
“好的梅姐,如果您有麻烦需要处理,随时可以通知我们,阳炎武馆虽小,但也知结草衔环相报!”
季惊秋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拐角,和三个身高体壮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为首之人侧目看了眼季惊秋,没有停步。
看到季惊秋走来,百无聊赖的梅姐眼睛一亮,就像盯上了有趣的猎物,调侃道:
“少年,你还没自杀啊?上次你来应聘我以为你是不想活了,没想到你是不想死。”
她一身黑底金纹开衩旗袍,衩开到了大腿根,精致的下巴昂起,手中拿着一根玉嘴烟枪。
明暗交错的光彩下,那张妩媚的面庞和微尖的下颌越显立体妖娆。
“跟我来,木老头期待你很久了。”
梅姐没有废话,俯身走进了木门,旗袍包裹的身姿展露出曼妙曲线。
季惊秋弯腰跟上,狭小的木门后豁然开朗,里面空间很宽敞,堪比落地窗的电子屏幕、各类精密的仪器,无不凸显着此地主人的不凡。
一声干咳。
一个秃顶老头从里屋走了出来,拿了件白大褂披上,睡眼惺忪地模样显然是刚醒,急匆匆跑了出来,干巴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来了啊。”
“这么准时的年轻人不多了。”
季惊秋认真道:“守信是好习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另外,钱什么时候打?”
“现在就给你打。”梅姐笑眯眯接话,“我们可不敢拖欠你的工资。”
听到终端传来的“三万到账信息”,季惊秋首度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木老头眯眼打量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让他躺上了医疗床。
“再和你重复遍,试药过程我需要你提供实时反馈,所以中途你不能昏厥过去……”
季惊秋耐心听完他的絮叨,脑海中回复着这里的招聘要求。
“开始吧。”
头顶的白炽照灯骤然亮起,明晃晃一片,季惊秋竭力眯起眼,也只能看到依稀轮廓。
下一刻,十多种互相配合的精神药物成分同时注入他的体内,迅速通过血液循环系统织起一张无形的网,开始进攻既定的神经元。
潮水般的痛楚从大脑开始蔓延向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种痛楚是渐进的,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刺疼于血肉中。
“小子,痛吗?”
“还好。”
“待会忍着点,这玩意的疼痛等级比你的孽毒症要高。”
季惊秋没吭声。
“你很缺钱?”木老头又问。
“嗯。”
“要钱做什么?”
“做什么不要钱?”
“……孽毒症,联邦为数不多允许施行安乐死的病,你居然能熬到十六岁,我真的很想称赞你一声了不起。”
“谢谢。”
“客气,谈谈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加钱吗?”
“这次给你加百分之二十的情绪附加费。”
“我不想死。”
“这话不像是理由,倒像是自嘲,换一个。”
“自古高才受天磨,能过关者攒道力。”
“……有趣。”老人低语。
季惊秋忽然浑身颤抖,注入体内的药物开始生效,几十上百种神经递质释放出大量宛如潮水般的信息,疼痛开始加剧,远胜先前……
这一刻,大量不明意义的光影在他脑海中闪现,就像一台暴走的胶片放映机,前尘旧事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前世刚大学毕业就查出了渐冻症,浑噩不知未来时,撞见了儿童落水。
父母皆是警察的他没有犹豫,跳入冰冷江水救下了孩子,自己却因突发的肌肉无力,最终溺水身亡。
跌入漆幽江底的那一刻他在想,这一世应该不算白活,没给爹妈丢人。
而再睁眼时。
自己就穿越到了这座世界。
只是开局并不好,他穿越的原身自出生起,就身患被称为“孽毒症”的绝症。
孽毒症,是联邦一百二十年前,基因编辑热潮的“残孽余党”。
这种绝症是先天性基因突变,它并不致死,但安乐死却是最人道的选择。
它的病因及发病机制尚无明确定论,而它的主要症状,就是终身性不定时、周期性的全身疼痛,且无法通过药物压制。
而孽毒症的疼痛等级,被定为7级。
医学上将疼痛划分为了1-10级,其中最经典的牙疼,是4-7级。
这是一旦先天携带,从出生起,就要面临每日“牙疼”折磨的绝症,且无法通过药物压制。
安乐死,是联邦能给予的最人道的安抚。
……
头顶白炽的灯光熄灭了。
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
“小子,还好吗?”木老的声音响起。
季惊秋深呼吸,咧咧嘴,起身爬了起来。
“这次就到这了,一个月后再来,这样不会有后遗症,明儿起我要出趟远门。”
季惊秋看了眼时间,从他躺上医疗床,到现在也才半小时。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钱拿的有些不安稳,谨慎道:
“这就结束了?先说明,钱我是不会退的……”
听到少年担忧他退钱的语气,让木老面皮抽动,没好气道:
“收回你的担忧,你绝对物超所值!”
听起来不像是赞美,不过收到情绪附加费的季惊秋不准备计较。
就在季惊秋准备离去时。
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建议从身后突兀响起。
“你满十六岁了吧?练武吧。”
季惊秋脚步停顿。
身后的木老脱下了白大褂,淡淡道:
“孽毒症一般不会撑过三岁,可你居然撑到了十六,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死。”
“这么不想死的话,那就习武吧,只要你武道有所成就,病症就能大幅度减轻。”
季惊秋眼睛一亮,旋即疑惑道:“为什么我在网上没查到过这种说法?”
木老冷笑道:
“因为当今联邦武道,十六岁才能开始修行!而在你之前,我从未听闻有孽毒症患者,能熬到可以修习武道的年龄!”
“拿去,这幅观想图在我这浪费了。”
季惊秋接住木老头丢来的一卷画卷。
他摊开观想图,一瞬间被深深震慑住了心神。
赤红色天幕在燃烧,大地流淌着熔岩,入目之处,皆为炼狱之景。
只是一眼,他就从这幅画卷上感觉受到了来自心神层面的冲击,这绝非凡物。
“多谢木老爷子。”季惊秋换了称呼,语气尊敬。
家中长辈教导过,对于有本事,还愿意教他本事的人,要格外尊敬。
木老似乎不习惯这种称呼,哼了一声道:
“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试药对象,不希望你死的太快。
武道一途,也不是只靠一张观想图就能解决的,剩下的你要自己找路子,比如武馆、道场什么的。”
他回身来到仪器前,整理今日的实验数据,挥手道:
“你可以离开了!”
季惊秋鞠躬行礼,在门口又与梅姐告别,离去了。
等他离去。
梅姐晃悠悠走了进来,在袅袅青烟中慵懒道:
“木老,你真把你家祖传的观想图送出去了?”
“不会送了个假的吧?”
“一张带有神意的复刻版。”木老淡淡道,“当年从族内偷出来的,于我而言早已无用,有什么不能送的?你想练,我也送你份。”
梅姐撇嘴:“算了吧,你那玩意连号称武道骄阳的绝世天才都险些练废一个,我可消受不起。”
“你可以试试,说不准能成。”木老玩笑道,“我家传的【火宅佛狱观想法】并不太看重天赋,重的是意志力。”
梅姐没来由好奇道:“你真觉得那小子能练成?”
“他要是练不成的话,这世上大概没什么人能练成了。”木老微抬起头,目光有些失神。
“怎么说?”
“我家传观想图,讲究一个入世历劫,身劫心劫皆是劫。渡十劫者堪比下乘观想法,百劫对应中乘观想法,千劫对应上乘观想法。”
当今联邦武道,一应体术功法、观想法,品阶分四重:
下乘、中乘、上乘以及无上法。
梅姐轻吐烟雾,没好气道:“你们家那位先祖就是个疯子,难怪能创出这等法门!千劫是人渡的吗?!”
“此渡劫非彼渡劫。”木老不以为然道:“联邦谁人不知我木家先祖最是宅心仁厚,平生只渡人,不杀人。”
他家传观想法,名为【火宅佛狱】,意在世如火宅,众生皆沉苦海,唯有渡人渡己,方可登临彼岸净土。
木老脑海中回忆起不久前少年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求生欲,喃喃道:
“先前在里面,这小子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也正是这句话促使我将这门观想法赠与他。
我并不担心他能不能练成,只是好奇,这小子能练到什么地步。”
“什么话?”梅姐追问道。
木老短暂沉默后,缓缓道:“自古高才受天磨,能过关者攒道力。”
梅姐目光陡然一凝。
这句话,竟是无比契合那幅【火宅佛狱观想图】!
是巧合,还是……
木老喃喃道:
“千劫对应上乘观想法,可上乘却非我家传观想法上限,只是后辈子孙无能罢了。”
“当年我木家先祖身先士卒,开联邦万世之基业,先后见天地,见众生,再见真我,最后自衍净土,这才于五十六岁时完善法门,成就万劫之身,点亮无上智慧光大神通。”
“可倘若有一人,自出生起就在遭受贼老天的磨砺,每一次发病都是一次劫数,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硬生生从出生熬到了十六岁……
你说这算不算渡己身于苦海,算不算——
万劫加身?”
梅姐瞳孔骤缩,脱口而出:“荒唐!”
千劫已是上乘。
万劫加身,无上通天之路!
木老平静点头:“不错,何其荒唐。”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