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自帷幔之后踱步出来,凝视着朱棡道:“朕召你来只一件事,你这些时日,殚精竭虑地经营作坊,朕甚是欣慰。”
朱棡本是苦瓜脸,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猛地抬头看向朱元璋,接着眼睛的惊慌之色一下子消失了,嘴角开始微翘:“是吗?父皇不要诳我,不会是想先诈我,而后……”
朱元璋依旧心平气和:“那个百户,是叫邓千秋吧。”
朱棡老实地道:“是。”
朱元璋耐心地道:“你既与他一起经营,就该好好鼓励他,让他多几分志气,朕最恨的就是半途而废之人,你懂了吗?”
朱棡:“……”
看朱棡不吭声,朱元璋声音更低沉了几分:“经营作坊就好好地经营,有什么事,多听听他的建言没有什么坏处。就算是朕也要礼贤下士,从善如流呢!你是个什么东西,切不可刚愎自用,知晓了吗?这邓千秋与你年岁相仿吧,朕上次听你说,他性子文静,不爱出风头,男儿大丈夫,怎可胸无大志呢?你要多开导。”
朱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也不知父皇这一次演的哪一出,只好连声道:“是,是,是,他确实没志气,儿臣一定要鼓励他。”
“好。”朱元璋满意地点着头道:“你有此孝心,朕很满意,滚吧。”
朱棡一头雾水,告辞而去,心里忍不住嘀咕:“见鬼了这是,还以为今日又不免要遭罪呢。不揍本王,好端端的召来我做什么,就说这些废话?”
……
朱元璋待朱棡走了,方才朝帷幔之中的人道:“这个邓千秋,很有几分意思。”
帷幔之中,汤和却侍立着,方才朱棡入殿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动静,他们父子的事,汤和不想管。
只是陛下突然对邓千秋生出了如此大的兴趣,令汤和心中微喜。
不过他没有露出喜色,却是道:“陛下,少年人就该多磨砺,他年纪还轻,不能滋长他傲气。”
朱元璋道:“朕自有主张,怎么,这小子来了京城,你没有去探望他?”
汤和心里想,陛下一直都在说我偏袒邓千秋,我若是再去探望,岂不是坐实了偏袒他吗?
不过他却不能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想了想道:“臣确实对他颇有几分关注,只是因为有所关注,所以才没有前去探视。”
“哦?”朱元璋似乎心情还不错,道:“说来朕听听,这是何故?”
汤和道:“臣打探了一下邓千秋的为人,据闻他性子有点乖张,和谁都不亲近,对人刻薄。前些时日,吉安侯就吃了他的闭门羹。除此之外,还听说仪鸾司上下之人和他的关系都不好,臣实在不愿效仿吉安侯,去自取其辱。”
朱元璋不由笑起来:“那小子确实不通礼数,如若不然,怎么会和棡儿厮混一起呢。不过……人要看其长处,这样才可人尽其用。”
汤和心里有些犯嘀咕,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朱元璋突然脸色严肃起来:“朕听闻,他爹也来了南京城。”
“啊……”汤和显得诧异,不由道:“陛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元璋背着手,眼底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是越来越凝重:“要来参加南直隶的乡试,怎么,此事你也一无所知吗?”
汤和满脸震惊:“乡试?他?”
朱元璋似乎已从汤和的脸上寻找到了答案,于是漫不经心地道:“想当年,我们三人,都曾立下志向,朕的志向是,建不世之功,立万世不朽之业。朕若是没有记错,他的志向是匡扶天下,安天下黎民百姓吧?”
汤和惭愧道:“臣当然记得。”
朱元璋踱了几步,叹息道:“只可惜,这些统统都已过去了。他要考,那就考吧,由着他去。只是可惜……他这样做,实属不智,这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更不知多少大儒和名士!此番科举,朕便是要伦天下英才,他年岁已不小了,学业还算不错,可和其他人相比,却是相差甚远。朕今日已得偿所愿,位居九五之尊。而他……却只怕不能如愿了。”
汤和也不由得为朱元璋所说的人为之惋惜起来,他忍不住道:“陛下,终究还是相识一场,若是他想要功名,陛下何不如赐他一个官职……”
朱元璋的脸色一下子冰冷下来:“战功封爵,科举举官,这是朕定下来的规矩。若是朕擅自更改,将来谁还肯相信朕?何况依着他的性情,你真以为,他会接受朕的施舍吗?”
汤和微微垂下了有眼眸,默然无言。
朱元璋看着不远处的窗外,看着外头无尽的蓝色,神色淡淡地道:“这就是命,他命中不该有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即便想要强求,也无济于事。人世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世上哪里有称心如意的事?就好像朕,固然得偿所愿,可是……如今又何尝不成了孤家寡人……”
………
“娘娘,陛下命奴婢来交代一件事,说是偶尔走动,对娘娘有好处,这是他从邓千秋那儿听来的。”
有宦官奉了口谕,到了寝殿。
寝殿里头,马皇后不得已斜躺在凤榻上养胎。
朱镜静则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当着马皇后读。
读的乃是《女诫》,马皇后对这即将成年的皇女教育的极为上心,这当然也是吸取了元朝的教育所致。
在元朝时,公主也会赐予采邑,而且不少公主下嫁之后,极为刁蛮,甚至还有对夫家拳打脚踢的种种传闻。
这对马皇后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宗室之女身份高贵,本就被人所敬畏,倘若性子刁蛮,下嫁了去,动辄对自己的丈夫、公婆重拳出击,那还谈什么家庭和睦?
这宦官来传口谕,倒是让朱镜静可以歇一歇了,她搁下书,道:“母后,既可以走动走动,活络筋骨,那可太好了,我还担心母后以后要在这榻上一直躺着才可平安呢。”
也幸好马皇后当初喝的太医的那些汤药并不多,后面又及时喝着保胎药,经过几天的休养,身子倒是好了不少。
此时,马皇后似也欣喜,她道:“邓千秋确实不愧为妇科圣手,他的本事还是有的,既是他的医嘱,料来……听他的不会有错。”
当即,便要起身,一旁的宫娥连忙伺候着马皇后起来。
朱镜静不必读书了,俏脸便掠过几分喜色,道:“母后,我听闻这邓千秋当真用五十文钱采购了薄荷,还挣了许多银子,说是有二十万两。这是父皇昨日嘀咕的……被我听了真切。”
“是吗?”马皇后若有所思,她是贫苦出身,自然晓得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份量,她不禁大为诧异:“陛下没有细问事情的原委吗?”
朱镜静轻挑着秀眉道:“这……这……孩儿就不知道了,只晓得三哥他们并没有作奸犯科。母后,我瞧那邓千秋,小小年纪,和三哥一样大,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本领。”
马皇后心里更是诧异,随即她嫣然一笑道:“倘若真有这样的大本事,那可了不得,伱父皇一定会看重。”
朱镜静却是摇摇头道:“不过我又听说,父皇似乎也在为这个事担忧,那邓千秋,好像不愿继续经营了。以至于父皇担心,还将三哥叫来宫中,狠狠告诫了一通,教三哥让这邓千秋有志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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