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部竞赛作品亮相，《燕归来》令人大失所望，里面充斥着浓郁的中国政治色彩和说教意味，我也无法理解人物的行为动机……原汁原味的东方异国风貌倒是值得一看。”

    “中国宣称自己开放了，但从电影上看，他们还沉浸在过去。”

    “《燕归来》导演的发言使人好笑，他像是一个停留在时间里的老人，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

    “一部很社会主义的电影，平平无奇，毫无惊喜，看来中国影片在柏林的首秀要空手而归了。”

    次日一早。

    方玉荣坐在餐厅里，疯狂翻着场刊和报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媒体对他们的表现给予了毫不留情的嘲讽，最委婉的也是“中国电影尚需努力”这种话语。

    《燕归来》是她选的，空手而归虽然不会得到什么批评，但自己很丢脸啊。

    她也不能跟傅进恭说，那是个老实人，受不了这些。

    “咦？”

    方玉荣又翻弄着报纸，忽地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一份专门介绍参展商业片的报纸，头版一张大图片，硕大的《Tai Chi》瞎子都能看见，标题更是醒目：

    “今年柏林最好看的商业片！”

    文章不吝赞美之词，方玉荣感觉心跳加快，连忙搜寻相关报道，居然还不少。

    “中国电影对全世界的贡献不多，Kung fu是一个！”

    “全场九次鼓掌破纪录，疯狂观众跑出场冲路人大喊！”

    “宣传不利，只放一场惹影迷不满，昨天《Tai Chi》展映后，口碑迅速在会场传开，没看到的观众强烈要求增加放映场次！”

    “《燕归来》和《Tai Chi》来自同一个国家，又同时出现在柏林，这是今年最奇妙的对比。”

    咝！

    方玉荣不知怎的，内心不全是惊喜，相反还有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后背往上窜。

    “《太极》这么受欢迎么？”

    “它在香港的票房是多少？陈奇好像到现在也没告诉我！”

    “如果外国人真那么喜欢，中影拿来出口……”

    方玉荣精神一振，中影负责国产片的一切发行事宜，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得经中影的手——除了香港。《燕归来》眼看着扑街了，如果《太极》能运作运作，那也是大功一件。

    她想到这，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要去找陈奇和李文化。

    结果刚站起来，哈德尔急匆匆的走进来，张口就问：“《Tai Chi》的主创在哪里？我要见见他们！”

    “怎么了，主席先生？”

    “《Tai Chi》口碑非常棒！一些影迷在跟我们交涉，希望能增加放映场次，他们在哪里？”

    “应该在楼上，我带您去！”

    二人连忙上了楼，竟然找不到人，只有龚雪在。

    “小龚，他们人呢？”

    “李连结闹着去逛街，小陈就带着他和李导出去了。”

    “知道去哪儿了么？”

    “不清楚，我对柏林又不熟。”龚雪姐姐也是老实人。

    “哎呦，这不耽误事么！！”

    方玉荣急的团团转，又隐隐约约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5千美金！陈先生，真的不能再多了！”

    在傅奇的下榻之地，一间隐蔽的包房里，来自缅甸的片商近乎恳求。

    别看缅甸又小又穷又乱，人家一直有电影业的，平均每年能拍70部左右，全国400家影院，也有引进片，最喜欢家庭伦理、神神鬼鬼、武打这些。

    “行吧，签合同！”

    陈奇叹了口气，这种国家压榨不出油水，又不是后世的缅北。

    “谢谢！谢谢！”

    “下一位！”

    李文化又像傻子似的呆坐一旁，另一边是长城的翻译，李连结则站在门口，把风，迎送客人，亲眼看着陈奇谈生意。

    南朝鲜片商进来了。      这会朴正熙已经挂了，全斗焕当上了总统，韩国电影进入80年代的逐步开放时期，也开始对外交流了，像今年的柏林，林权泽导演带着《曼陀罗》来参赛，角逐金熊奖。

    “30万美金！”

    陈奇知道韩国人有多喜欢李连结，虽然《太极》是头汤，他也不想卖便宜，要了个在这年代比较高的价格。

    “太多了太多了！我们接受不了！”

    “《太极》在柏林有多受欢迎你也看到了，我们一点都不缺买家，30万一口价，你只有一天时间考虑。”

    “下一位！”

    日本片商进来了。

    日本人现在有钱，这就不能像韩国了，陈奇张口就要了100万美金，小鬼子吓一跳，道：“绝对不可能，我们没花过这么高的价钱引进电影，我们承担不起亏损。”

    “你们担得起，100万只少不多。”

    “您在开玩笑么？我没看到您的诚意，如今中日友好，我们很希望能架起电影上的桥梁，但您的要价可能会伤害到这份友谊。”

    陈奇翻白眼。

    “伱们不要跟我装糊涂，当今时代正在变化，电影发行模式也在改变，比如……”

    他这般这般说了一通，对方脸上阴晴不定，又非常惊疑的看着他，有种被戳穿心思的局促，只得道：“我们需要考虑考虑！”

    “一天时间！”

    “下一位！”

    韦恩斯坦穿着西装，留着胡子，不修边幅的进来了，打量了一下环境，笑道：“陈，又见面了！你怎么在这种地方谈事情，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我暂时没兴趣，你是来谈《太极》的海外版权？我们开门见山。”

    “哦，好吧好吧！”

    韦恩斯坦双手放在桌上，整个人的状态很松弛，只有区区一家小公司，却像大公司的老板，道：“我在美国的发行渠道虽然比不过好莱坞传统大厂，但在独立电影界也算赫赫有名，与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的院线也熟悉……如果你把海外版权都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抱歉，你能谈的只有北美版权。”

    “那可太遗憾了，《太极》真是部不错的片子，我认为有超越《龙争虎斗》的潜力，既然你只肯谈北美版权……”

    韦恩斯坦卖弄着演技，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道：“200万美金怎么样？”

    200万美金？！

    李文化和李连结，包括翻译都是浑身一颤，齐刷刷看向陈奇，眼中冒火，恨不能替他答应。

    “……”

    陈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个死胖子，也露出几分震惊：“你确定是200万？”

    “当然！”

    “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

    “呵呵，陈！你太心急了，200万不是小数目，我们也要仔细准备……这样吧，你给我两天时间，等合同做好马上联系你。”

    “呃，这样也好，不过你要快一点，我们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国了。”

    “你放心！”

    韦恩斯坦听他要回国，笑的更热情，临走还跟陈奇狠狠拥抱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拜了把子。

    出了酒店。

    助手不解，问：“老板，我们真要给他200万美元？那我们的风险会很高的。”

    “你看那几个中国人的样子，脑袋后面就差留辫子了，他们见识过什么？”

    韦恩斯坦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情，道：“我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这样就能击退那些竞争对手，明天我付他一点订金，展现我们的诚意，然后拖着不签合同，等到电影节快结束。

    其他片商差不多也都走了，只剩我们一家，我再狠狠压价，那些中国人出来一次很难的，他想不卖都不行！”

    说完，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表情，为自己的绝佳创意感到骄傲，没有半点道德门槛。

    嗯，没错，他是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