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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第20章 1980年的年夜饭

    到了火车站,方言在胡采的关照下,和陕北代表团的几个人安排在运货到延安的黄河大车,大伙给司机凑了2包三毛六的大雁塔。

    这年头,卡车司机就是给个大官都不换!

    马达一响,黄金万两。

    把副驾驶座的位置让给女同志,方言等人坐在后厢,一路颠簸,屁股差点被颠成四瓣。

    到了宝塔,方言下车,在城里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馍,带着满肚子的油水,一路步行,终于回到河庄坪公社杨家湾大队。

    给大队出示了《燕京文艺》开具的证明,要不然,归不了队,然后拿出了2包桃酥。

    至于怎么分,大队自己内部处理。

    本来方言就替杨家湾大队争了光,现在又给面子,又给里子,大队书记和大队长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招待他在队里吃了顿晚饭。

    白馍、肉菜,甚至还有煮鸡蛋。

    要不是鸡不能杀,高低再添个炖鸡。

    吃好以后,亲自送他回土窑。

    剩下的2包桃酥,趁着夜里,一包分给知青,一包给了这些年一直关照自己的小队长。

    天一亮,整个村、整个大队都知道了——

    方言回来了!

    一天到晚,总是有人来找他,明里暗里都透着一個意思,岩子,你要老婆不要?

    只要你开金口,我就把人给你送来。

    不胜其烦,根本没办法在土窑里安安静静地写《牧马人》的剧本,只能到外头躲清闲。

    本以为就此慢慢地消停下来,没想到才只是个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胡采、陆遥他们在推波助澜,《延河》、《长安》、《山花》、《文化艺术报》等陕北报刊,纷纷转载点评《牧马人》,极力宣传反思文学。

    方言又火了!

    从省城,火到县城,再火到公社。

    整个宝塔都轰动了,也许他不是历史上第一位发表小说的作家,但绝对是最出名的!

    要找他说亲的、要找他指点小说的,要找他攀交情的,也见到了西影厂的人影。

    然而,谈得并不愉快。

    当方言提出要做《牧马人》的编剧,西影厂的代表却希望西影厂的专业编剧来写剧本。

    双方僵持不下,西影厂代表只能回去汇报给厂里,让厂长他们拍板。

    方言一问才知,西影厂的厂长并不是吴天鸣,怪不得!要是他的话,早就答应了!

    合作虽然没谈拢,但剧本自己照写不误。

    全国电影厂那么多,又不是只有西影厂。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2月初,终于等来了招工返城的确切消息,可以回京啦!

    方言办好所有的手续,在众人的欢送下,坐上大队的拖拉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

    “这不是岩子嘛!”

    “妈呀,还真是岩子!”

    “我们的大作家回来啦!”

    当方言出现在胡同的时候,街坊邻居又惊喜又热情地喊着,他挨个打招呼。

    相隔了一个多月,重新回到大杂院。

    感觉什么都没变,又感觉哪里又变了。

    “岩子!”

    伴随着杨霞一声尖叫,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除了没下班的,其他人都跑了过来。

    “妈,我回来啦!”

    方言风尘仆仆,咧着嘴笑。

    “这下不又再回去了吧?”

    杨霞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不用了。”

    方言摇头失笑道:“就是落户口这些事,要麻烦刘叔带着我,去街道跑一趟。”

    …………

    回京的第二天,大清早就到街道跑手续。

    知青能不能回城,能不能早回城,返城以后分配什么样的工作,权力都在知青办。

    就连返城后报户口,也需要知青办开出一张同意落户的证明,公安派出所才能办户口。

    有刘东方这个熟人,就是好办事。

    再加上大作家的名头,一路畅通无阻。

    跑完街道,一个人随后跑派出所、粮管所、劳动局等部门,上上下下跑了个遍。

    终于把户口、粮食关系这些都搞定了!

    这才算是真正的“我回来啦”!

    年后才到编辑部报道,余下的这段时间,方言全都用在《牧马人》的剧本上,一直写到了一月份,写到了1980年。

    此时,华夏全面恢复了春节休假制度,总算能痛痛快快地过年了!

    “嚯!”

    一大清早,方言取来报纸,一个简短的新闻,如惊雷般唤醒了迷迷糊糊的他。

    就见上面写着商业部下发专门通知,要求各大城市敞开供应猪肉,鼓励就地收购、就地屠宰、就地销售,让全国人民欢度春节。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

    方言记起了有几家不需要凭票就能买猪肉的地方,比如胜利商店,整个人立马精神。

    匆匆忙忙地出去,又神神秘秘地回来。

    “岩子,你干嘛去了,鬼鬼祟祟的。”

    苏雅把囤积的白菜堆到墙根靠着。

    “嘿嘿,瞎溜达。”

    方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早不溜达,晚不溜达,偏偏就今天出去溜达?”

    苏雅双手叉腰,投来审视的目光,“跟你说吧,我观察你好些天,你可是一直躲屋里,想见你一次都难,你到底在干嘛?写小说吗?”

    “小说!岩子又写小说啦!”

    刘建军全身一哆嗦,猛地抬头。

    “不是。”

    方言摆摆手,“算了,这种好事也不能我一个人占了,我就告诉你们吧,是这样,我呢找到了家供销社,到时候会有一批不要票、不要本的猪肉,你们要不要跟我去抢?”

    “不要票不要本,真的假的?!”

    苏雅和刘建军吃惊地互看一眼。

    “当然是真的,你要不信,我也没辙。”

    方言耸了耸肩。

    “多少钱一斤?”

    苏雅心动不已,但刚还完家里的外债,攒下一笔支撑家里开销的钱,手头并不富裕。

    “9毛4。”方言笑道,“每人限2斤。”

    “跟票上一个价儿。”苏雅眼前一亮。

    “是啊,要不要去?”方言问。

    “去,必须去啊!”

    看到苏雅要去,刘建军也喊着要去。

    方言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地把消息传了出去,一下子,前院、后院的人闻讯而来。

    整个胡同,进入一级战斗状态。

    每家每户出一个人,全体出动,由方言带队,浩浩荡荡地杀到了供销社,抢购猪肉。

    店铺尚未开门,门外已经排了长长的队。

    每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围巾下,裹在大衣里,燕京这时的冬天,冷得刺骨。

    工作人员开门吓了一跳,发现排队的人太多,怕开门后没法维持秩序,于是更改地点。

    那时候买东西是必修课,所以改地方排队就好像操练时向右看齐一样容易,人们一个紧挨着一个,防止有人趁机加塞,几十号人直接变成了一条人体蜈蚣,慢慢蠕动。

    “别插队,同志!”

    苏雅瞅见5个人从队伍边上强挤进来。

    “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谁插队!”

    5人当中领头的气势汹汹地瞪了眼。

    “伱插队还要打人是吗?”

    苏雅把手伸到挎包里,横眉冷对。

    “嘿!”

    领头的龇牙咧嘴,理直气壮:“别人没说什么,你嚷嚷什么,多管闲事,别以为你是个女同志,我们真不敢打你……”

    “嗨!哥们,怎么是你呀。”

    方言在苏雅身后,立刻喊了声。

    “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特么不认识,你丫的插什么队!”

    “呦,英雄救美,你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领头的把注意力转移到方言。

    “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是吧?”

    苏雅大喝道:“南锣鼓巷的爷们姐们别看戏了!有人欺负上门了!”

    顷刻间,排在苏雅、方言后面的人纷纷响应,一个个站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五个人。

    “给我往后边呆着排队去!”

    苏雅大喝一声,方言起哄道:“排队!”

    “排队!排队!”

    街坊邻居们跟着喊了起来,声音震天。

    动静越闹越大,把管理员和片警都惊动了,5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只能认怂。

    临走之前,恶狠狠地瞪着苏雅和方言:

    “有种,但我送你一句话,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方言毫不畏惧,回怼了一句。

    “好!”

    看着5人灰溜溜地离开,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和掌声,随后整个队伍排得井然有序。

    “你也太敢了,刚才要是我们不在,你怎么办?”方言白了一眼。

    “怕什么,我有这个。”

    苏雅从挎包里掏出擀面杖和大剪刀。

    方言惊讶不已,“你出门带这些干什么?”

    “我带着防身,最近治安不好,有些知青返城找不到工作,成天在厂子附近溜达,打架、斗殴、抢劫,还对女同志耍流氓。”

    苏雅道:“要是哪天有谁不开眼,敢招惹我和红姐,我就攮他!”

    方言提醒:“您悠着点,别把人攮死了。”

    “不会,这是最后不得已才动用的武器,平时用擀面杖就好,红姐包里也有一根。”

    苏雅把擀面杖和剪刀放回挎包。

    “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啊。”

    方言回想起她刚才一手擀面杖,一手大剪子,画风相当的清奇荒诞诡异,不禁感慨道。

    最后,队没白排,人手2斤,满载而归。

    “岩子,你挑的这块肉好,真肥!”

    方红飞快地擀着面皮。

    年夜饭最核心的一道“菜”,当然是水饺了,而且水饺几乎都是统一的猪肉白菜馅。

    “姐,其实饺子馅还是瘦肉好。”

    方言有些生疏地包着饺子。

    “你个孩子,瘦肉能有多少油水啊!”

    杨霞笑骂道。

    “哥,你这饺子包的还不如我呢。”

    方燕看了看他奇丑无比的饺子,炫耀着自己带花边的饺子,鼻子翘上了天。

    “我已经好久没包饺子了。”

    方言不禁感慨。

    顷刻间,杨霞和方红的脸僵住了。

    方言注意到气氛变得不对劲,才意识到她们会错意了,自己是上辈子养尊处优,再也没亲手包过,但恐怕她们以为自己是在诉苦。

    “妈,姐,你们怎么哭了?”

    方燕眨了眨眼。

    “就你话多,去厨房把炸好的带鱼拿过来!”方红瞪了一眼,接着安慰杨霞。

    “妈,这么大好的日子,哭可不吉利。”

    方言也宽慰说:“您瞧,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咱们一家四口,这不团聚了!”

    “是啊,团聚了,团聚了。”

    杨霞抓着方红的手,轻拍方言的手,目光看向正小心翼翼地端盘子的方燕,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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