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三十名黝黑卷发的壮汉手持横刀、木棍，与司法史对峙，不让官吏与协助的成丁再前进一步。

    滑非的黑脸仿佛石炭，眼睛眯起，右手按住刀柄：“你们确定要阻碍官府行事？想流配千里之外么？”

    壮汉们沉默着，没有动弹之意。

    刘满面现得意之色。

    这三十名壮汉，可不是刘氏的族人，是以买昆仑奴的名义，带进宅院的。

    封建社会，可不代表就没有奴隶了，大唐最出名的奴隶就是昆仑奴与新罗婢。

    昆仑奴跟昆仑山没有关系，唐朝时的“昆仑”一词，有黑的意思，昆仑奴主要指林邑以南的亚洲黑肤色卷发人种，这一点在《旧唐书·南蛮·林邑》里有记录。

    有争议的是，亚洲的黑色人种体型一般较矮小，与唐朝相关典籍里高大的身材相悖，所以有人认为是从埃及过来的黑人。

    但提到埃及么，就不得不提到这个时代的交通与运输能力，可能性还真不大。

    昆仑奴的厮杀能力如何不好说，但服从性相当强，当真是任劳任怨，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赴死。

    柯斜张手，从柯南梦手中接过长弓、胡禄（箭壶），取出生鈊（xīn）箭搭于弦上，对准当先一个昆仑奴。

    “但不后退，以拒捕之名射杀！”

    一箭射出，正中昆仑奴持刀的手臂，箭镝入骨，鲜血飞溅，这名昆仑奴痛得捂着手臂嘶吼，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柯斜的箭术称不得百步穿杨，却也在国子监中笑傲同侪，在近距离要取昆仑奴的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只射手臂是心怀慈悲了。

    柯南梦握刀冷笑：“我家少府箭出如神，人称国子监养由基，这一箭是手下留情了！下一箭，谁来送死！”

    养由基什么的，当然是在吹牛皮。

    能用七斗弓就合格，柯斜能用一石弓，勉强算得上好箭手，但哪个用箭名将不是持三石强弓？

    这个几石几斗，不是指弓自身的重量，而是拉满弦需要多少的拉力。

    拉力越大，射程越远，杀伤力越强。

    昆仑奴倔强地挺立，眉眼现出一丝坚持，或者说愚忠。

    刘满依旧桀骜不驯，有能耐你先杀了所有昆仑奴！

    滑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射杀昆仑奴、与昆仑奴厮杀倒无所畏惧，可这数量，滑非终究于心不忍。

    但让刘满躲过搜查，万一事涉于他，岂不让贼子避过一劫？

    左右为难。

    柯斜箭上弦，箭镝转向刘满，眼中满带杀气。

    “贼人刘满拒捕，当射杀！”

    嘴替柯南梦大声喝道。

    柯斜没有余力喊叫，只是扯得弓弦紧绷，只要一个松手就会杀死刘满！

    刘满的面容上，得意之色已经演变为惊愕。

    他看得出来，柯斜是真心想放箭！

    疯子，疯子！

    这是拼着受责难，也要先杀了自己！

    “不，我已经是一住菩萨，你们凡夫俗子伤不了我！”刘满癫狂地大叫。

    弥勒教！

    柯斜箭出如流星，箭镝穿透刘满的琵琶骨，冲击力导致他摔倒在地。

    “啊！”

    刘满痛苦地惨叫，混合着满眼的难以置信。

    为什么？

    不是说一住菩萨刀枪不入，凡夫俗子伤不得么？

    “嗖”！

    利箭破空，呼啸着朝柯斜射去。

    柯斜一個大旋身，弓身狠狠地砸下，正中箭干，将那箭矢砸落在地。

    “射甲箭！”

    柯南梦一声惊呼，挥舞横刀挡到了柯斜身前。

    虽说律令允许民间拥有弓箭，但生鈊箭、射甲箭、长垛箭之类军中专用的兵箭，原则上是不允许黎庶拥有的。

    坏就坏在，前朝末年烽火四起，散落在民间的弓箭太多太多，管都管不过来。

    柯斜必须庆幸，对方只是以骑兵专用的角弓偷袭，力度并不够大。

    如果是擘张弩，柯斜估计自己能伸出带血的手，颤颤巍巍地喊出“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角弓为了便于携带，体积要小于长弓，射程、杀伤力也略低于长弓。

    即便如此，柯斜打落射甲箭，手臂也震得生疼。

    司法史、白直们一拥而上，将眼现茫然的昆仑奴全部拿下，一副副杻戴了上去。

    至于刘满，杻、钳、枷、锁全套侍候。

    “完了。”闻讯赶来的刘硕德满眼绝望。

    这碎怂，他咋不去死呢？

    别的罪过还有斡（wò）旋的余地，勾结弥勒教，唯死而已。

    问题他刘满想死不是事，别拖着本官一起死啊！

    “刘氏族人，不想背上杀官造反的罪名，就跟我拿下院中反贼！”

    刘硕德挥横刀冲了上去，满眼的决绝。

    射甲箭扎破刘硕德肩头，刘硕德咬牙，反手拔出染血的箭矢，呼啸着前冲。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氏族人咬牙，持刀盾交替前进。

    敌人已经现出踪迹，就在刘满家屋顶。

    猎弓、竹箭、木箭、石块不要命地向屋顶飞去，再强的人也经不起持续攻击。

    更恶毒的是，有一名刘氏娃儿持弹弓，给了上面那人一个“菊花残”。

    请不要忽略熊孩子的攻击力。

    “嗷”的一声，屋顶上的汉子跳了下来，立刻被带血的刘硕德死死按住了。

    一名又一名的刘氏族人冲过来，将这汉子捆了个四马攒蹄，穿上杆子、喊着号子将他扛到柯斜面前。

    刘硕德摇摇晃晃地走到柯斜面前，咧嘴一笑：“少府，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好在此事之后，我就永别官场了……”

    刘氏接二连三出大事，刘硕德再怎么是地头蛇也扛不住，引咎辞官或许还能保一个平安。

    刘硕德的身躯重重倒下，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这年头有点身家的都备有金枪刀箭药，一贴上去便可抬到县城医馆。

    法曹的寮房内，呼嚎声阵阵，弥勒教徒大大方方地承认，骨蒸病患者是他们设法弄来的，其间过了多少关卡，有多少人收受了贿赂。

    柯斜脸上现出瘆人的笑容。

    好，好，好！

    难怪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玉川水，原来有那么多人被拖下水了。

    精神崩溃的刘满，对于所犯的事供认不讳，却矢口否认与熊二山有任何关联。

    “耶耶知道，难逃一刀，做过的事都认了，没做的事，也别往耶耶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