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子。
当然不难。
象棋对局,若是一方用一个卒换对面一个马甚至一个车,那肯定是赚的。
但战场不仅仅是一个棋盘。
自己这边,丢出去的,不再是一块木头,而是无数爹生娘养的生命。
这样的棋局,有几个人敢去操盘?
刘繇面色阴沉,帐内众人也都看出刘繇的不悦。
倒是同为武将的太史慈没有读懂周围的气氛,朝着刘繇点头:“孙将军此举可行!”
换子,是战场上的经典操作。
不经典的话,也不至于让田忌赛马这個典故一直流传下去,成为所有兵书都颇为推崇的信条。
若是能用一支士卒换取整个战局的胜利,那牺牲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我知道。”
刘繇不开心归不开心,但也知道,战场不是圣母该待的地方,容不得有半点的心软。
“只是……”
刘繇问道:“你们怎么就那么自信,敢保证敌人的骑兵一定会被引出来?”
“倘若敌人就是按兵不动,那把这些充当诱饵的士卒白白丢出去,让他们白白牺牲,这样就真的对吗?”
这下连张昭都看不下去,出言劝道:“使君,战事不必其他。便是韩白在世也做不到一定料敌于先,总要先去尝试破局的。”
计策,从来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现在倘若刘繇非要一个一定能成功的计策。抱歉,那就是把诸葛亮从地里挖出来……不是,是把诸葛亮从荆州拐卖过来都做不到。
“我知道,我也并不是在置气。”
虽然刘繇的脸色说明他的心情不好,但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中也确确实实清醒的很。
“牺牲,可以。但无谓的牺牲,不行。”
“要放一个能吸引对面骑兵的诱饵,那要放多少人才行?”
“五百?一千?这样规模的兵力,真的能够诱使对面骑兵出战吗?”
“若是再多,难道就不会影响到别处的战局吗?别忘了就算是西线战场有了突破,其他各处也不能事先被敌军冲散,这是底线!”
众人听到刘繇的话,心中多少都有迟疑。
唯有孙贲是真的莽,直接当众发起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仗还怎么打!若是使君知兵,还请给我等出个主意!”
坏了!
张紘最先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天他和孙贲相处,知晓孙贲这人其实不坏,就是脾气冲,说话也直。
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刘繇是否知兵,已经是有些僭越了。
更不用说……
孙贲如今在刘繇麾下的位置其实很尴尬。
论亲近,孙贲与刘繇毕竟还隔着一层关系,不如吴景来的直接。
论功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倘若这场战事顺利,首功之人肯定是太史慈。
更不用说,孙贲手中掌握的私兵,几乎是刘繇所有兵力的三分之一。
虽然张紘相信刘繇不是那种内忌外宽之人,但也晓得孙贲如今在刘繇帐下必须要明哲保身,知道进退。
特别是,人干啥事都害怕比较。
本来孙贲自己握着私兵倒也没什么,但你看人家华歆,华太守!
人家和刘繇几乎没有半点来往,但是直接就将兵权交给了刘繇,果断的很!
谁都不知道,夜里刘繇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认真思索此事,引出什么祸端。
所以张紘见孙贲嘴上没个把门的时候,连心跳都慢了一拍,以至于都来不及帮孙贲思索什么对策。
“伯阳说的没错,我确实不知兵。”
“我知道,你和孙坚孙文台一直南征北战,经历了不知多少战事。我在战场的见识上面确实不如你等。”
“但倘若只是眼下,让我给你个法子,也是能做到的。”
此言一出,吓的所有人都看向刘繇,生怕刘繇下一句就是:“我的法子就是砍了你孙贲”!
好在,刘繇的心理活动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复杂,而是真的找到了一个一定能让对面骑兵上钩的诱饵——
“战时,将我的大纛竖立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在,对面不会不来的。”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惶恐离席,朝着刘繇跪拜:“使君不可!”
“有何不可?”
刘繇平静的指了指自己:“便是千军万马,又哪有我一个人重要?”
“可是……”
“我不是在赌气,你们认真听我说。”
“伯阳的作战计划,重点就是利用战场的宽度做文章,要求我军必须在西线用最短的时间冲出一个缺口,然后让侧翼的军队包围战场。”
“所以,便是将我支在战场的最中央,只要保护得当,让骑兵冲不过来,仍然来得及完成整个战术。”
“如此法子,伯阳可满意?”
此时孙贲说话都有些结巴:“使君,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繇却不置可否。
“用士卒可以,用我难道就不行了吗?”
“之前在曲阿的时候,我家夫人常拿一些书来教育孩子们,我觉得有趣,也翻着看了几卷。”
“其中《孟子》中,记述了这么一件事——”
“战国时期,墨子的弟子禽滑厘问贤者杨朱:若是用您的一根汗毛就可以换取天下人得利,您愿意吗?”
“杨朱说:并不愿意。”
“我家夫人与孟子的意见一致,都认为这说明杨朱不拔一毛以利天下,是自私的表现。”
“可后来我又专门从别处翻了此处典故,才知道杨朱后面还有话。”
“他问禽滑厘:若是砍断你的胳膊会使国家得利,砍掉你的头颅会使天下得利,你会愿意吗?”
“这下,禽滑厘却默不作声。”
“杨朱又问:既然你不愿意舍弃头颅和胳膊,那为何就能舍弃汗毛呢?”
刘繇深吸一口气:
“对这番话,不同人有不同人的见解。后世也有贤人从中悟出种种大道理,我就不一一说明了。”
“我个人理解的是:当人只牺牲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牟利时,大多数人都是乐意的。但当牺牲足够大,甚至可能影响自己时,大多数人又都不愿意了。”
“这样的行为,可不能称作牺牲。”
这一刻,刘繇的声音无比淡漠,就连太史慈、孙贲这样的武将都感觉骨脊透寒。
“既然选择牺牲,就一定要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搏取最大的利益。”
“而眼下,我,就是最有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