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殷六莫七在峨眉住了一个多月,才依依不舍离开。
殷六不舍,乃是常情——
自他送剑之后,季筱蓉显然对他生出了几分情意,有一回殷六练剑时扯破了衣裳,季筱蓉趁无人时偷偷取了去,细细缝补、浆洗后,才又送回。
说来要不是莫七到处嚷嚷六哥衣服被猴子偷了,这个秘密只怕还无人知晓。
至于莫七不舍,纯粹是乐不思蜀。
武当七侠彼此年龄差异极大,宋大年长莫七近三十岁,感情再深厚,平时也难玩到一起。
至于年纪相仿的,都是武当的第三代弟子,莫七自忖是个体面人,身为师叔,难免要装腔作势、摆摆师叔的架子,哪里像在峨眉?大批年纪差不多的男男女女,又是同辈,莫七这些日子可谓撒了欢的玩耍,连峨眉山猴子的生育率都受到了影响。
自此之后,每年殷六、莫七都会来峨眉一两趟,两派情谊越发笃厚,殷六与季筱蓉的感情也如小火慢炖的甜品,越来越丝滑粘稠。
如此又过数年辰光,不知不觉,已是元朝至正四年(1344年),距离叶孤鸿莅临此世,忽忽已过六年矣。
此时乃是春天,殷六、莫七如往年般来拜会,住了十余日,便向灭劫告辞,灭劫奇道:“莫非我峨眉有甚招待不周之处?如何这般快便要归返?”
殷利亨此时已有二十六岁,成熟稳重了许多,大大方方笑道:“我们来峨眉,便似回家一般,再自在也没有,之所以这趟回得急,是大师哥不久便是五十整寿,我和老七都要回山,替他操办庆祝。”
灭劫长眉一挑,喟叹道:“宋大侠已是知天命之年了么?唉,当真是似水流年!不过五十乃是大寿,我峨眉派岂能无人相贺?你们且稍等一等。”
她伸手在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头顶摸了摸,和颜悦色道:“乖徒儿,去替师父找你师兄师姐们来。”
那女孩儿六七岁模样,面目清秀如画,本来正在蒲团上打坐,听得师父吩咐,睁开一双大眼睛,冲灭劫甜甜一笑,跳起身便往外跑,不多时便听见娇滴滴声音传来:“诸位师兄师姐,师父找你们去啦。”
时候不长,一众女弟子尽数到全,灭劫把眼一看,皱眉道:“孤鸿呢?”
那小女孩儿撅撅嘴巴,委屈道:“师虎,我到处找不到孤鸿师兄,他恐怕拉臭臭去啦。”
莫七这时也有二十二三岁,他近年总是念着叶孤鸿说他“霸气四溢”,因此很是练了几门厉害的外门功夫,身形愈发魁梧奇伟,一脸胡子茂密无比,闻听女孩儿的话,皱眉叫道:“叶师弟不讲义气,如何不叫我一起?”
众女弟见他这般形貌,性格兀自孩子气,连拉屎也要和叶孤鸿一道,都不由低头轻笑。
这时房门一开,叶孤鸿、扈大牛并肩而入,叶孤鸿惊奇道:“怎地大伙儿都在?是商量什么事么?”
他此时已是十四岁少年,生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尤其相貌,越发清俊秀美,此刻穿着一袭白袍,不似寻常练家子,倒似浊世翩翩佳公子一般,往房里一站,整个房间都似乎亮了几分。
扈小羊看见哥哥,欢喜道:“大哥,你如何今日回来?”
扈大牛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师姐不知何时寻来了此处,要我同她回归师门。”
扈小羊“哎呀”一声,露出害怕的神情:“你师姐寻来了?她、她可曾打你么?”
扈大牛摇头道:“我还不曾和她见面,只是昨日去老黄药铺取药材,看见她在药铺中同人打听我,吓得我家也没敢回,在树上躲了一夜,请了一個师弟上山送信给孤鸿,让他去接了我上山躲避。”
灭劫听了奇道:“什么师姐?如何还要打人?这是哪门哪派的女子,这般凶恶?”
叶孤鸿道:“师父,原来扈兄有一位授业的老恩师,姓汪,这位汪前辈兼修医、毒两道,隐居在一处叫蝴蝶谷的所在……”
话未说完,灭劫赫然起身,失声道:“你说的是‘蝶谷判官’汪鬼手!他、他是魔教的供奉啊!大牛,你竟是魔教中人?”
话音方落,殷六、莫七双双起身,讶然望向扈大牛。
扈小羊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师父,我哥哥的师父入了明教,我哥哥却不曾烧香入教,他他他他可不是魔教的人。”
灭劫神色稍稍缓和,盯着扈大牛道:“你真的不曾拜入魔教?”
扈大牛踟蹰片刻,老老实实道:“的确不曾入教,当初明教教主忽然失踪,教中使者、法王们相互大打出手,闹得四分五裂,师父就说此刻教中乱七八糟,入教只怕便要站队,不如等将来局面好转,再让我入教。”
灭劫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既然不曾入教,那便还有的商量。大牛,你莫怪贫尼多事,似魔教里那些大魔头,个个倒行逆施,杀人如麻,你是个老实性子,可千万莫和他们裹在一起!唉,也怪不得你那师姐如此凶蛮,这不正是魔教女子本色?那么她此番来,是要捉伱入教么?”
扈大牛脸色一红,摇头道:“倒不是要我入教,而是、而是……”
叶孤鸿笑道:“而是要来捉他成亲!”
“成亲?”几十个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眼睛齐齐一亮。
扈大牛面色愈红,还是叶孤鸿解释道:“那位汪鬼手前辈,一身绝艺,分传两人,一个是汪前辈的女儿,也就是大牛哥的师姐,还有一个便是大牛哥。”
“哦!”金明珺故作惊奇,高声道:“原来是师姐要和师弟成亲!”
魏锦宜笑道:“亲上加亲,好得很呐,扈大哥为什么不愿意?莫非他师姐很丑么?”
扈大牛摆手道:“不不,我师姐相貌之佳,世上无双!”
众人听了,愈发大奇,苏清梦笑道:“那女子既然美丽,你如何倒摆起架子不肯?”
叶孤鸿道:“师姐有所不知,大牛哥天性善良,想着学了医术,可以救济苍生,因此一心一意学医,他家师姐却觉得大家乃是武林中人,若是精通毒术,凭空便厉害了一倍,大牛哥不学毒术,简直不求上进,因此使出各种手段,只为逼迫他学毒,大牛哥忍受不住,又怕他师姐逼得急了,拿小羊师姐来要挟,因此偷偷带着小羊师姐逃出,隐居在贵州一带,直到遇上我们。”
扈大牛苦笑道:“这几年我在山下救人,名声渐渐响亮,有人好事,便替我取了个‘峨眉医仙’名头,有些医案传扬开去,师姐看出像是本门的手笔,故此不远千里寻来捉我,我、我倒不是不愿娶她,只是怕她迫我弃医学毒。”
灭劫听了,也不由为难,皱眉道:“你是我派中供奉,按理贫尼自当护你无忧,只是那人是你师姐,贫尼看你对她似乎也非无情,这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总不能贫尼出手除了她!”
扈大牛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师太,万万不可伤她,她、她本来也是一番好心。”
叶孤鸿笑道:“师父,大牛哥上山时和我说了想法,他想出门去躲一躲,正好这几年炮制祖师留下的药单,历年收集的好药都用得尽了,他此行也趁机采集一些良药。”
说罢灭劫眼前一亮:“咦,这不是巧了?孤鸿,武当宋大侠不久便要过五十大寿,殷六侠、莫七侠,都要回山,为师本来还想着,让你和你季师姐代表本派,随殷六侠、莫七侠去一趟武当山,一来送上一份贺礼,略表本派心意,二来……”
她望着季筱蓉微微一笑:“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你季师姐和殷六侠这几年相处,大家有目共睹,也该让张真人见一见这位儿媳,商量商量这门亲事如何办法,顺路还要先去一趟汉阳,让筱蓉的父亲也见一见殷六侠。”
叶孤鸿闻弦歌知雅意,立刻笑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大牛哥跟着我们一道?”
他话音方落,莫七忽然蹦起来,拍着大腿叫道:“哎呀!这位扈兄既有医仙美名,万万请上我武当做客,也替我三哥瞧一瞧他的伤势,是否还能有所转机!”
灭劫一拍手道:“着啊!这却不是一举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