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赋税!
修仙宗门的供奉!
这两样都来源于凡人百姓的血汗!
赋税翻倍,供奉加三成。
他陈虎这个小小的保正,没有能力去收齐,也不忍心去收齐。
这是一个贫困的小山村。
村民们在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每日吃糠咽菜,也就能勉强维持温饱而已。
强行征收赋税和供奉,那会逼死人命,会让人家破人亡。
甚至逼死人命,这些赋税和供奉,他也收不齐。
这会让他陈虎再也没脸活在这小山村中,让他的子孙后代永世蒙羞。
如此沉重的双重压迫之下。
他们这个贫困小山村中的、无权无势的凡人,真是没有活路了!
“狮儿,豹儿,都躲起来,马上!”
保正陈虎心头仿佛悬着一把利剑,感觉到那锋利的剑刃离他的心脏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再拖拉,厉声呵斥着儿子赶紧躲起来。
陈家有两个隐蔽的地窖,是在这残酷之世的、最后的保命手段。
他心爱的小孙子。
被儿媳抱着,牢牢地藏在一处宽敞干燥的地窖之中。
地窖通风透光,有水,有食物,足够儿媳吃喝之用。
儿媳在身旁,他的小孙孙,这个孙家唯一的血脉,自然不会被饿着。
另外一个隐蔽的地窖,他打算让给两个儿子藏身。
他连声催促着兄弟二人尽快躲藏起来,看能不能侥幸的活下来。
至于他自己,陈虎今天已经豁出去了。
身为村里的保正,他需要给村民们一个交代,也需要给朝廷的官差一个交代。
这交代,就是他陈虎的性命。
眼下形势如此紧迫,整个陈家都有被人屠戮殆尽的风险。
陈虎不得不用自己的命,为家人博一条活路,至于他死后的事,就不是他能管控的了。
“爹,小淼儿……”
老二陈豹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陈虎挥手打断了。
他心痛得叹了一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小淼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性怎么样,我很清楚。但是,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小淼儿没有宗门依靠,仅仅靠着他自己,怎么能对抗朝廷?怎么能对抗那些修仙的宗门?”
陈虎的内心里剧烈的挣扎着。
昨日发生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魏淼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是他真的愿意去对抗朝廷和修仙宗门吗?
即使他真的愿意如此去做,他真的能行吗?
朝廷背后的修仙宗门如此强大,强大到能让普通的散修绝望。
新来的天罡宗背后,有青云宗,青云宗背后还有更为恐怖的庞然大物。
魏淼一个小小的散修,对上他们。
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妄图推动从高山上滚下来的万斤巨石,会毫不费力地被人碾成碎渣。
“狮儿,豹儿,快!”
陈虎咬紧了牙关,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爹——”
“爹——”
陈家两兄弟的呼唤声里带着悲哀的哭腔,望着父亲陈虎坚定的眼神,他们忍着泪水转身而去。
此刻。
整个小山村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有人将家里仅剩的粮食和野菜,藏进了地窖之中。
有人卷着铺盖想躲进山里,想凭着运气,不要被野兽吃掉。
有的人瘫软在地,铺天抢地般哭嚎着,咒骂着这吃人的世道。
村口的二丫一家,更是惶恐得不行。
二丫一头钻进了锅膛里,出来时,一张大饼脸黑得沾满了锅灰。
二丫听人说过。
那些畜生无赖儿,有的专门喜欢糟蹋她这种黄花大闺女。
真要被那些畜生糟蹋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她可还没有嫁人呢!
村里的小神仙微淼,她是不敢奢望了。
可是,听说保正的老二陈豹,可是正忙活着准备向她提亲呢!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小山村的恐慌徐徐蔓延着,所有的村民,无关老小,都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
一直等待日上三竿,小山村没有进来一个外人。
官差。
无赖儿。
木笼囚车中游街的别村保正。
这些本该出现在小山村的人,还有他们本该带给小山村的泼天大祸。
却并没有出现,没有丝毫发生的迹象。
被吓坏了的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们在惶恐不安之中,一直等待了日头偏西,眼看着明晃晃的日头已经擦到了伏虎山的最高峰。
保正陈虎憋不住了。
他方正的大脸上满是疑惑,抄起了家中的猎叉,背着黄杨木猎弓,向着村外行去。
在村外,即使和那帮畜生直接遭遇,他也不怕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舍命的决心。
他没有惊动家人,而是独自一人前去。
他心里盼望着,他的两个儿子、儿媳和小孙孙,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小山村外。
到处静悄悄的,山风呼呼地吹着,鸟雀异常得安静。
“咦?”
“不对劲呀!算着时辰,那帮畜生早就该到了!”
“人呢?难道他们去了其他村子,不可能呀!不可能绕过俺们村的?!”
陈虎伸长了脖子,向着来路的方向眺望着。
他根本没有发现官差和无赖儿们丝毫的踪迹,远处山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陈虎还是不放心。
这位老猎人一边加快了脚步赶路,一边机警地四下探查着。
突然。
他在前方的山路上,发现了异样。
脚印。
车辙印。
脚印很凌乱,车辙印中,甚至还有点点干涸的血迹。
“不对!”
保正陈虎心头猛地一惊,心弦瞬间紧绷起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猎叉,沿着脚印和车辙印,猫着身子,一步步追踪而去。
山坳!
保正陈虎一路追踪到了那骚臭的山坳。
他望着山坳中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杂草,将手中的猎叉,握得更紧了。
陈虎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瞪得溜圆。
他胆战心惊地一步步向着山坳深处行去,手中血迹斑斑的猎叉,给了他战胜恐惧的勇气。
“虎子......虎子......”
前方一块万斤巨石之侧、茂密的杂树丛中,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
保正陈虎吓了一跳,心里不停地抽搐着。
他没有敢出声,挺着手中的猎叉,向着那块巨石,一点点地靠近。
“谁......出来?”
保正陈虎的呼喊声,有些发颤,他手中紧握的猎叉,随之不停地颤抖着。
“虎子......我......刘三......”
回应声有气无力。
保正陈虎从这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三两步分开了杂树丛,蹿到了万斤巨石之侧。
木笼囚车。
血迹斑斑的木笼囚车中,吊着血迹斑斑的刘三。
刘三脑袋肿胀得就像猪头,被打得全身鲜血淋漓,已经快要虚脱了,苍蝇蚊虫爬满了全身。
若不是他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陈虎竟是认不出这半死的人就是刘三。
“刘三,你......你真是刘三?”
保正陈虎惊骇得瞪圆了双眼,紧紧地盯着刘三。
他老半天没有想明白,这刘三怎么独自一人,被扔在了这山坳中。
“虎子......救我......快救我......”
刘三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着陈虎连胜呼救,支撑到现在,他最后一丝力气就要耗光了。
眼下救人要紧。
陈虎没有犹豫,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三就这么死去。
他赶紧用猎叉撬开了木笼囚车,抱出了全身瘫软的刘三,又寻来坚硬的石块,砸断了刘三的脚镣。
“虎子,水,水......”
刘三瘫软在大石上,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苍蝇蚊虫围着他嗡嗡作响。
陈虎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却尴尬地发觉自己并没有带上水囊。
刚才他出来的匆忙,又存着必死的意念,哪里还记得带上水来解渴。
“刘三,你忍着点儿!”
陈虎咬了咬牙,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让他隐隐地猜到了什么。
他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却明白,此时,根本不是问话的好时候。
回村,先将刘三的命,救回来再说。
陈虎顷刻间下定了决心。
什么官差,什么无赖儿,这些该死的败类,他暂且抛在了脑后。
他蹲下了身子。
撕烂了刘三的衣衫,将猎叉和黄杨木弓绑在了刘三身上,又将瘫软成烂泥般的刘三,搭在了肩膀上。
“嘿!”
陈虎方正的大脸涨得通红,他猛然发力,将刘三扛了起来。
咚、咚、咚、咚——
陈虎憋着一股劲儿,甩开了大步,向着村子,一路奔跑而去。
至于那晦气的木笼囚车。
已经被他彻底拆散,扔在了山坳之中。
陈虎和刘三,都是各自村里的保正。
平日里。
同为保正的他们多有来往,算得上相互扶持的朋友。
他大儿媳,也正是刘三帮着张罗着说媒、提亲,撮合成了一对,延续了陈家的血脉。
刚听到儿媳说刘三被官差锁拿游街时。
陈虎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马上也要自身不保了。
眼下。
他机缘巧合,在这村外的山坳中遇到了刘三,他绝不能见死不救。
不然。
他会良心不安,会日日夜夜承受噩梦的摧残。
因此。
陈虎今天豁出去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必须要救下刘三,顺带着,问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家大院中。
陈虎将刘三缓缓地放在了茅竹躺椅上。
自己却累得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面庞的皱纹流淌着。
“水......水......”
陈虎听着刘三虚弱的呼唤声,双手撑着地,强撑着站起身来。
从一旁的水缸中,用半片葫芦水瓢,盛了半瓢水,颤颤巍巍地端到了刘三的身前。
“三哥,喝,喝点儿。”
刘三勉强支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伸过头去埋在水瓢中,咕咚咕咚的大口的喝着清凉的井水。
“啊——”
刘三一通畅饮过后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终于活了过来,多了几分生气。
“三哥,不要呛着,我再给你打点水,你慢慢喝。”
“还有,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道说道。”
保正陈虎匆匆忙忙的又打来了半瓢清水,疑惑的目光望着刘三肿胀的脸庞,等待的刘三为他揭开谜团。
咕咚咕咚咕咚——
又是好一通畅饮过后,刘三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陈虎听着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他铜铃般的大眼,越瞪越圆,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英俊的麻衣少年,他肯定是小淼儿!
小淼儿出手了,为了这个小村子,为了这里的父老乡亲,他居然真的出手了?!
他没有怕得罪朝廷,没有惧怕朝廷背后的修仙宗门。
他毅然决然地出手了,救了我陈虎一家的性命,救了满村的村民的性命。
这小淼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生来胆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没有想到,他居然破天荒的,如此勇敢的出手了。
小淼儿用他瘦削单薄的身躯,为小山村挡住了一场泼天的灾祸。
“唉——”
许久之后,陈虎长叹一口气,从内心的震惊里,清醒了过来。
“虎子,没想到,真的有愿意为了我们这些凡人出头的修仙之人?!”
刘三虚弱的声音嘶哑着,想起了今天死里逃生的惊险,他心底里好一阵后怕。
“三哥,这事儿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陈虎震惊过后,额头上又紧皱着眉头,拧起了一颗深深的川字。
若是,让县衙里的官员和道宫里的仙人,发觉了此事,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官差和无赖儿,死了也就死了,失踪了也就失踪了,他们在那些官员和仙人的眼中算不了什么。
这些人死了,他们再换一批人过来征收赋税和供奉就是。
那些官员和仙人,在意的,是朝廷的法度和仙人的威严,在意的是胆敢冒犯他们的人。
冒犯者必然要付出代价。
代价之沉重,极有可能将可能超过陈虎的想象。
“虎子,这个世道真是坏透了。好不容易出一个为咱们凡人出头的仙人,这要是……唉!”
刘三摇了摇肿胀如猪头的大脑袋,嘶哑的声音里满是对这个吃人是道的愤恨和无奈。
陈虎并没有开口回答刘三的问题。
他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心里紧张不安的念叨着。
“小淼儿,被你串在竹竿上的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叔叔,我不在乎。你可要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