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珠光宝气的大厅内,一张张大椅早已摆好,各色人物也陆续落座。
这座楼船很是奇特,从外面看上下高低五层,然内里却是中间空空,除了最底层能摆下三百把交椅,每层亦能放置百把交椅,可凭栏而望,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座高台而坐。
而在那最顶层,只有一张大椅,一张普普通通,铺着西域软毯的太师椅。
不同于灯色下耀眼夺目的众人,这张大椅反而有大半隐于阴影中,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很不起眼。
但偏偏就是这张大椅,已令无数人为之侧目,为之仰视,为之失惊,为之忘生忘死。
直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身影坐上了那张大椅,遂听一个诚恳温和,更加明朗的嗓音响起:“诸位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早已坐下的人又都纷纷起身,满面激动。
“公子哪里的话……”
“我们可都盼着想着今天呢,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千山万水弟兄们也都得赶来不是,死都得过来。”
“不错,公子切莫生分。”
“公子太客气了。”
“我平生谁都不服,就服公子您。”
……
“请坐!”
又是一声。
众人顿时止话,齐齐落座。
而在众人眼巴巴的注视下,那高台上忽然塌下一道暗门,遂见一个個高壮的力士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杏黄色的包袱,每个包袱都鼓鼓囊囊,每个里面都塞满了银票。
除了银票,还有力士肩扛大箱,从中缓缓走出,足足五十个人。
这里面,既有铜钱,也有银两,还有黄金,更有古董字画、珠宝玉石。
这些人全都上了高台。
分钱的也不光是些大人物,任何有过功劳,出过力,吃过苦的人,都能分一杯羹,也都能在这秦淮河上享受十天。
叶开与丁灵琳不知何时摸了进来,其中有的人还未到场,故而空出不少椅子,而且他惊讶发现,此间明面上居然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但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那些自以为能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已有些后悔进来;因为有这满座的江湖人物、黑白两道的高手在此,哪还需要什么看守,恐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迎来的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所以这些人都只敢老老实实的干坐着。
叶开尚在心惊,一旁的丁灵琳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悄声道:“叶开,这肉干太好吃了,你快吃啊。”
扭头一瞧,才见丁灵琳正偷偷摸摸地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包袱,里面藏满了各类小食,各样点心,还有鲜果蜜饯,肉干果脯,手里还端着一碗冰镇银耳汤,吃的两腮鼓鼓,满脸陶醉。
“呜呜,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瞧见丁灵琳这副贪嘴的模样,叶开脸颊一抽,也跟着吃了一块,然后就没然后了。
郭定看着身旁挤在一起,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二人,神情木然的换了个位子。
那竹杖芒鞋的老叟也面无表情的离远了一些。
“嗯?”
可堪堪坐下的郭定突然浑身一紧,他从来都是手不离剑,此时忽觉一团彻骨的阴寒之意正自不远处散发而来,宛如三伏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惊的他差点拔剑。
眸光一转,遂见不远处的一张大椅上坐着一个灰袍人。
那人侧身而坐,头戴竹笠,半边脸颊很是苍白。
而这人背上还有一个不太寻常的包袱,乃是以佛门袈裟裹成,裹得极紧,其上血迹斑斑,隐隐还能瞧出里面似乎是一个匣状的物事。
恰恰就在郭定瞧去的时候,对方似有所觉般放下茶杯,然后起身作势离开。
但这人甫一起身,迎面就见走来两人,与之擦身而过。
郭定已是认出来,这二人他在那酒肆中见过。
也就在三人错身之际,那斗笠客身上的包裹忽然在灯下散开,又似是被人割开,“刺啦”一声,血色袈裟应声而破,里面的东西也从中掉了出来,“梆”的摔在地上。
这一声响,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可是显得极不合适。
满座众人纷纷冷目瞧来,面露不悦,更有怒色。
有人正欲训斥,但等他们看清那掉出来的东西后,一个个神情已变得极是诡异,有人手中的茶杯更是接二连三“砰砰”炸碎,无不失神动容。
那是一个很古很旧的木匣,匣上刻满了梵文,梵文中还夹杂着几枚清晰分明,足能令所有人动容的小字。
“锁骨销魂天佛卷。”
木匣一现,斗笠客已倒翻出去,而与他错身而过的二人反应极快,伸手将木匣探入怀中,闪身便出了楼船,夺路而逃。
“哼,竟敢在幽灵公子的地盘上闹事儿,公子,我替您擒此二人,任您发落。”
只是一前一后,一名江湖宿老腾然起身,如苍鹰扑兔般急追掠出。
“放肆!”
“大胆!”
“公子息怒,我也去!”
“还有我!”
……
一人在先,遂见十数道身影纷纷离座,紧随其后,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急。
如此变故,楼顶的声音仍旧未改:“随他们去吧,宴会继续。”
郭定瞧的皱眉,回头再看,那个斗笠客居然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不光是这些人,楼船中不少势力已让手下弟子飞快传话,一时间河畔两岸俱是掠动的急影,星散八方,撩人的夜色下立时肃杀四起,风起云动。
而在楼船的最顶上,还有一把椅子,一把俯瞰整个秦淮河的椅子。
斗笠客缓缓自阴影中走出,随手摘下斗笠,解下灰袍,拂袖坐了上去。
随着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已能看见李暮蝉的那张脸在灯影下变得清晰。
他瞧着脚底下闻风乍动的一众黑白两道、天下高手,眸光一颤,平静的眼神中已透着三分轻蔑,三分睥睨,四分感叹,仿佛一只高高在上、翱翔九天的大鹏鸟,俯瞰着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的碌碌众生。
“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暮蝉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一劫是必须要闯的,因为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陷于俗世泥沼、名利漩涡;但现在他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爬出来,成为搅动漩涡的人,不再任谁都能欺负一下,继续受人摆布,生死难以自主。
上官小仙闯过了此劫,方才环倾天下,令金钱再现。
神剑山庄闯过了此劫,如今只待谢晓峰破关而出,便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
如今,轮到他闯劫了。
闯过了,便能振翅高飞。
此劫当是至凶至险,因为他不但要面对“青龙会”的打击,还要招架“金钱帮”的杀机,或许连同“魔教”也不会放过他。
李暮蝉已能觉察到暗中四伏的杀机,有人要对付他了。
但他从来不喜欢被动,良机可不是等来的,而是亲手创造出来的,与其等着被人找上门,时时提防,倒不如主动出击。
李暮蝉已不介意让这个江湖彻底沸腾,他大马金刀的坐着,喝着茶,微微低伏着身子,宛如一只猛虎般俯视脚下动人旖旎的夜景,眯眼一笑:“那就……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