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奥切安走上了鼠窝的二楼,转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法师发现这里的装潢跟一楼差别不小。
二楼的面积与一楼大厅差不多,但格局却是完全不同,在这里奥切安既没有看见吧台,也没有看见桌椅,出现在大厅里的,只有摆满了整个平台的长条凳子,与末端的一个大约三英尺高,两英尺宽的木质讲台。
如果在讲台的后方摆上神像,再把底下那些吵闹的客人全部轰出去,法师大概会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乡下地方的小教堂。
最关键的是,奥切安连一個醉酒的客人也没看见,除了那位站起的熟人——刚刚的怒吼大概就是他发出的,剩下的几位零星的客人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长条凳上。
讲心里话,这点是很难办到的,毕竟奥切安知道某些喝醉了酒的人恐怕连自己的裤子是不是被脱掉了都不一定清楚,更别提让他禁止进入某个只隔着一层楼梯的地方了。
“‘囚徒’大人正在休息,而且你所提交的事情会在合适的时间给你答复。”讲台上站着一位身高在六英尺半到七英尺之间的壮汉,他蒙着面,声音沙哑,露出的双眼带着恐吓与不耐烦的味道。
“我已经等了一整天!我不知道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了!而且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的紧急!”
站在底下的发出怒吼的壮硕男人则比讲台上那位还要高,他的身高用肉眼看都知道至少有七英尺,方正的脸庞与挺立的鼻梁显示出他盎克人的血统,黝黑的下巴上布满了络腮胡,被血丝浸透了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惹恼的公牛。
“我们没有让你在这里等!”讲台上的蒙面男似乎终于难以忍受这个粗人的冒犯,他以声调不高但极具力道的低吼声回应“我警告你声音小一点,如果你再闹事,我就把伱扔出去!”
“你大可以试试看!”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台下的壮硕男子,他抱起双臂,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讲台上的蒙面男。
“你这个粗鲁的混账东西,我要......”就在蒙面男走下讲台,准备引起一场酒馆斗殴的时候,奥切安走到了壮汉的身后,举起了自己手中的信封。
“啊!您好......这位......大人?是‘囚徒’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刚刚走下讲台的蒙面男在看见奥切安手中信件的瞬间,眼中的凶狠立刻就消失了,他用一种几乎称得上甜蜜的语气对着壮汉身后的法师说话,让壮汉的身上都泛起了一股鸡皮疙瘩。
但现在不是该在意这个的时候,蒙面男改变态度显然也不是因为自己,壮汉迅速的回过头,希望来到的信息是自己所求的事情。
然后壮汉就愣在了原地,欣喜、诧异、震惊与绝处逢生的希望,如此多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都出现在了他深蓝色的眼睛里,同时一块儿出现的,还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奥切安。
“奥齐...船医先生!”
听到这声叫错自己名字的欣喜呼喊,奥切安倒不是很介意,反正他也不记得这位壮硕男人的名字,法师只记得,他是海燕号上的大副。
“船医先生!您认识那位‘囚徒’是么?”蒙面男态度的转变大副显然都看在眼里,他的语气充满了惊喜与急迫,还带着一点点颤抖。
法师看着面前激动得有点过分的大副,大概猜到了他来这里的理由。
“为了船长?”法师在大副面前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大副带着兴奋的表情点了点头,奥切安转过身,往楼下走去。
“跟我过来。”
姗姗来迟弗多林克在此时才刚从楼梯冒出头来,他的小短腿艰难的在楼梯上攀爬着,手中还举着一个酒杯,带着泡沫的浑浊酒液随着他上上下下的脚步从杯口都溢了出来。
然后盗贼就看见奥切安面无表情的迅速穿过他的身边,被法师踩踏的木质楼梯发出一阵轻微的晃动,盗贼急忙扶住扶手保持平衡,同时往反方向移动着手里的酒杯。
眼看着酒杯里的酒液刚刚要稳定下来,一个身高足有七英尺的壮汉又走下了楼梯,着急的脚步几乎比奥切安还要快,当然,楼梯的晃动也更大。
于是倒霉的弗多林克看了一眼两道在楼梯转弯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杯子里少了大半的酒液,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苦着青灰色的脸将剩下的麦酒一口吞下。
嗯,劣质麦酒的苦涩都赶不上盗贼此刻难过的心......
“啵”的一声轻响,吧台后的酒保拔出软橡木制成的瓶塞,打开了一瓶全新的酒。
奥切安从不喝酒,法师对这种会影响自己思维清晰度的饮料毫无兴趣,更别说长时间饮酒会破坏大脑的神经,奥切安见过那些嗜酒如命的人,他们的手往往抖得连酒杯都抓不稳,更别说调制炼金药剂或者是进行解剖了。
但就连法师都能看出酒保刚打开的这瓶麦酒与那些大路货有多大差别,光是瓶子上贴着的金箔装饰就已经让它足够脱尘出众。
更别提随着酒保倒酒的动作,身边坐着的弗多林克那双灰绿色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只是直直的盯着从瓶口倒出的酒水。
被冰镇过的金黄色酒液带着淡淡的霜白落进玻璃杯里,泛起晶莹剔透的泡沫,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琥珀般的光泽。
“啊——”侏儒闭上眼睛,圆圆的大鼻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抹陶醉的微笑,他还没喝酒,好像就已经醉了。
接着弗多林克看到身旁面无表情的奥切安,原本有些迷醉的灰绿色双眼都瞪得大大的。
“我的天呐!亲爱的奥切安先生,你难道没有闻到吗!”
地底侏儒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气询问着法师。
“闻到什么?”
“哦!我的天呐!”盗贼拍了一下自己圆滚滚的脑门。
“这浓郁的麦香味混合着复合的花香,你的眼前难道没有出现了一片乡间的麦浪吗?在那起伏的金黄波浪之间,路边的不知名野花散发出阵阵令人陶醉的香气,柔和得简直就像是少女抱着你的脸颊在轻吻。”
弗多林克双手抱胸,左右摇晃着上半身,用尽自己华丽的词藻形容着身前的麦酒,但无论奥切安怎么闻,都只能闻见谷物发酵后产生的酸气和酒精那呛鼻子的气味。
“霜吻,我们这里最好的麦酒,三位请用。”将整瓶酒都倒空了的酒保推过来了三只满满的酒杯,盗贼立马停止了他装腔作势的调子,端起溢出了泡沫的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脸上再度露出陶醉的表情来。
大副则是端起酒杯就大口喝下,粗大的喉结上上下下,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金黄色的酒液几乎已经见底。
“你这儿还有别的喝的么。”奥切安无奈的对着酒保强调了一句“酒以外的东西。”
酒保沉默着看了奥切安一会儿,才从吧台底下取出一壶水来,顺便切了半个柠檬把汁水挤进去。
“船医先生......”喝完酒后的大副显得有些急躁,但又不太好直接催促法师,他侧过上半身,表情看起来十分尴尬。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派克不见了?”奥切安喝了一口柠檬水,冰凉的水液带着一股泥腥味儿,这水过滤的不是很充分,不过好歹能够滋润一下法师干渴的喉咙。
“就在昨天早上。”大副听见法师的询问,迅速的将自己觉得是重点的地方全盘托出。
“我们到港口的那天...我和船长一起去慰问了那些牺牲水手们的亲属,晚上分别的时候,船长提醒我第二天要跟他去巴德莱尔货运清点放下的货物,按理说这活儿本来该是货仓管理员去干,但是他在我们遇到那些怪物的时候......死了。”
说到这里,大副咽下了一口唾沫,看来塞壬那晚的经历对这位水手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奥切安在侏儒幽怨的眼神下将自己跟前的第三杯霜吻麦酒推到了大幅的面前。
“谢...谢谢。”大副举起酒杯,小小的啜了一口,酒精的摄入看起来让他平静了不少。
“但是...但是我第二天去海燕宅邸敲门的时候,他们说船长一大早就已经出门了,我没法进去,只好跟沿途的一些小贩和码头的搬运工们确认,他们有些人的确看见过船长大清早往货运公司的方向走。”
说到这里,大副停了下来,又小啜了一口酒。
“然后...然后我就以为船长提前去货运公司等我了,但是我要进货运公司的时候,他们拦住我,说船长不在这里...我只好在那里等了一整天,直到昨天晚上,我也没有等到船长。”
“你确定他没回家?”法师一边在大脑里捋着思路,一边询问大副部分细节。
“一开始我不确定,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就去海燕府邸问,他们的仆人说是有,但我经过船长窗下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亮灯,窗户也没有打开。”大副的语气异常的坚定。
“如果船长在家,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船长睡觉前一定会看书,而且看书的时候从来不会关窗户,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没有去寻求卫兵的帮助?”奥切安有些疑惑,大副则一脸黯然地说道:
“我晚上发现这件事以后立刻就去找卫兵了,但卫兵营地大门紧闭,我一个人都看不到,后来我就去找那些水手们帮忙,他们说好像是城外发生了什么爆炸和逃狱之类的事情,卫兵都去那儿了。”
“哦,是这样啊……”
奥切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了一句,一旁的侏儒倒是发出两声咳嗽,带着一点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所幸大副没有在意盗贼的反应,他双手捧住酒杯,低头看着杯子,继续说道:
“我当时很迷茫,然后有个水手告诉我,外城区有个‘囚徒’,办事儿很有一套,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听完大副描述完前因后果,法师伸出手指敲了敲额头,整体的逻辑没有问题,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派克不是在前往巴德莱尔货运公司的路上出了问题,就是这个公司本身有问题。
“我跟‘囚徒’已经聊过了,等一会儿,我们就一起去找派克船长。”抓住一点思绪的奥切安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柠檬水,提起手提箱。
“而现在,我需要短暂的休息一会儿,你也需要。”看着状态十分糟糕的大副和更糟糕的自己,法师先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建议。
接着奥切安就转过身,对吧台后的酒保提出了目前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需求。
“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