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罪孽，这些东西在提姆的观念中是常识，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跟人死了后，若是灵魂纯净，便能去往神国一样。

    可先知之神告诉他，罪孽是不存在的。

    当先知之神第一次这么说时，提姆是不信的，可当那场雨落下之后，这个耕了30年地的农民想要试着去相信这种说法。

    他想要相信这位一直帮助他们的神明，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教会老爷们！

    他忽然转头看向众人，咬牙道：“动物的粪便可以肥土，腐烂的杂草可以肥土，那么，我们人类的粪便肯定也可以！”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提姆继续道：“我、我相信先知之神的说法！”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通了什么，扬起声调，高声道：“好好想想吧，各位！好好想想教会和贵族老爷们都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辛苦种出来的麦子，辛苦养大的牲畜，他们张口就要拿走一半！而且是好的那一半！只给我们留下根本不够吃的粮食！凭什么！”

    “你！”他突然指着马尔斯，“马尔斯，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

    马尔斯脸色苍白。

    在抵达墙壁前，他和他哥哥想要逃跑，结果他被揍得像条死狗，而他哥哥，则像牲畜一样被残忍地杀死在了他的面前。

    “还有你们，扎克、安格斯！你们的家人又是怎么死的？”

    “我、我自己的儿子就不用多说了。”

    “卡尔！你的未婚妻呢，难道你忘了？”

    “梅、亚伦！伱们两人家里什么情况，需要我多说吗？”

    “还有苏珊，那孩子的事你忘了吗？就因为生下来的时候瞳孔是红色的，她就被……”提姆说到这儿时猛地住了口，因为露西妮今年已经四岁了，能听懂不少事情。

    她曾有过一个妹妹，但由于出生时瞳孔偏红色，被教会认为是不祥的征兆，给活活溺死了。

    而作为生下不详之婴的惩罚，他们家的家产被夺走一半，苏珊的丈夫还被抓去服劳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露西妮已经记事了，但因为年龄太小，记忆偏浅偏短暂，虽然有段时间一直追问宝宝和爸爸去哪了，但在苏珊不断搪塞下也就渐渐忘了。

    生活的艰辛与荒谬，让这些苦命的人们将那些不愿触碰的伤口都埋在了记忆深处。

    此时被提姆一一揭开，眨眼间便鲜血淋漓。

    苏珊崩溃地跌坐在地上，抱着露西妮大哭起来。

    露西妮不知所措地站着，想了想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母亲的头。

    她记得，自己哭泣时，母亲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质问一番后，提姆指着众人，愤怒地叫道：“难道你们宁愿相信那些人，也不愿意相信一直帮助我们的先知之神吗！”

    说完这些，他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掷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大哭起来：“我的儿子啊！！！”

    人们要么沉默，要么大哭。

    马尔斯摸着身上的夹板，忽然说道：“我、我听先知之神的！”

    “我也一样。”失去了所有家人的扎克点了点头。

    其他人也跟着表态。

    乐正没想到，他一直觉得无比棘手的罪孽问题，竟是以这样一种形式解决的。

    不需要什么傅科摆，不需要证明地球在动，不需要证明教会错了，他只是真心实意地对待他们，他们就会对此作出回应。

    这让他意识到，人心的问题，并非只能通过严谨的科学实验和缜密的逻辑推理，来强行驳倒，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人心的问题，也可以通过人心来解决。

    ……

    等众人情绪平复后，乐正发神谕问道：“自然之国不使用粪便作为肥料吗？”

    此时，提姆已经缓了过来，他单手抚胸，眼睛通红地说道：“回禀先知之神，只有人类的粪便没有被用来施肥。我们以往耕种时，休养的那块地会作为牧场，用来蓄养牲畜，它们排出的粪便和秸秆、杂草、落叶之类的东西可以用来养地。”

    “是否有将动物粪便和秸秆、杂草、落叶等物堆在一起？”乐正问道。

    提姆摇摇头。

    乐正无奈，就那么散落着？！好浪费啊！

    他用笔记本电脑查了些资料，挑重点说道：“将秸秆、杂草等植物与泥土、人类粪尿、垃圾等混合堆置，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腐熟，便可制成吾方才所言的有机肥，此为堆肥之法。堆积方法有半坑堆积和平地堆积两种，其中半坑堆积适合在低温季节进行，尔等世界既两月后便会结冰，当用半坑堆积。具体方法为挖一個圆形坑，深1米，直径约2米……”

    听着那具体到令人发指的传授，提姆惊呆了！

    这、这……农业之神？！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回禀先知之神，我们可能刚好有堆好的有机肥。”

    乐正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提姆道：“按照自然之神教会的说法，人类排出的粪便应该倒进河里，由河水将罪……将所谓的罪孽冲刷干净。可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做这事，就在村外挖了个坑，把粪便倒进去。为了减少臭味，我们会时不时往里盖一些秸秆、杂草、枯枝、泥土之类的东西。因为坑不够大，丢进去的东西满了后，我们又重新挖了个坑。虽然跟先知之神您说的不太一样，但我想，第一个坑应该算是堆肥了吧？”

    这倒是意外之喜。

    乐正高兴道：“没错！吾方才所言不过是最佳方案，无须那般严格，粗略实施即可。若有多余精力，一月翻动一次。”

    这东西本就是农村常用的方法，哪有什么严格标准。

    古时候，甚至包括几十年前，许多地方根本翻都不翻，照样很成功。

    接着，乐正又教了他们如何判断堆肥是否腐熟。

    他不知道那个坑的状况怎样，不过若是有需要的话，他可以传送一包堆肥发酵剂过去。

    “另外，还有一种方法，名为沤肥，与堆肥稍有不同。”既然讲到了，乐正也就顺便跟他们说了一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太详细了！

    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做什么，什么配比最佳，什么尺寸最佳……详细到不可思议！

    当然详细啊，乐正网上查的……

    提姆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惶恐道：“回、回禀先知之神，一下子这么多东西，我、我实在记不住啊！”

    “莫慌。”乐正道，“记住大概即可，吾方才所言，不过是最佳方案而已。”

    末了，他打字道：“尔等平日若有要事，祷告时可先言……”

    打到这儿，乐正停顿了下。

    其实他就是没时间，也没精力翻看他们的所有对话。

    特别是等以后信徒数量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所以他就想设一个关键词，每次上线时先在“信徒对话”里搜一搜这个关键词，这样若是有什么紧急状况，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可设什么关键词呢？

    最好是那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提到的词，这样才具备识别性。

    奇变偶不变？

    不好，等以后数学发展了，就有可能出现了。

    那就选神谕世界历史上没有，以后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出现的东西。

    乐正想了想，瞥见不远处放着的《诗经》，打字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