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眼了吧,真以为你妈,会和我一样惊讶?”
看了眼自己儿子,姜爸撇撇嘴,有些唏嘘的自嘲道:
“有你小舅的光辉事迹在前,在你妈面前炫耀自己赚了多少钱,根本就没有半点成就感。对于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他拼尽所有力气,才考上大学,走出农村,来到茸城,这些年也算足够勤勉,在自己单位里混到了部门主管的位置。
但打工人的收入,自然远远比不上搭上时代快车的个体户,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小舅子,抽空去品几次新茶呢。
所以,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妻子,虽然他也知道,妻子从未这样想过。
不,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姜去寒心里响起一段熟悉的bgm,差点就跟着唱了出来。
对于他这种挂逼来说,赚個五百万,还真是just so so。
就算没有重生,前世他刚大学毕业,就赚到了好几百万,更何况是现在?
不过他也能理解自己老爸的心情。
这种‘学历贬值’的现象,在08年还只是初见端倪,等到了直播兴起的年代,这种落差感会更加明显。
只要选对了方向,搭上短视频的顺风车,无论你是什么学历,都有机会拨动命运的齿轮,一朝实现阶层的蜕变。
就像某酷似鹿的带货主播,在直播间里发出的灵魂拷问:
“我去年还在电子厂打螺丝,今年月入五百万,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飘不飘?”
“来,这半个月,还请家人们再努努力,我想买辆法拉利……”
就问嫐不嫐人吧?
看出老爸的想法,姜去寒安慰道:
“爸,伱不能这么想,现在是21世纪,在这个时代,选择往往大于努力,眼光常常重于能力,只有方向对了,努力才会有意义。”
“你小子现在说话,这么有水平了吗?”姜爸愣了一下。
拍了拍老爸的肩膀,姜去寒一脸真诚:“爸,您可以选错方向,可以赚得不多,甚至可以没有眼光,这些都不是您的错……”
听着儿子的话,姜爸浑身一个激灵,感觉遇到了知音,这小子懂我啊。
囿于出身所带来的限制,他时常瞻前顾后,就算看好某个行业,也不敢轻易尝试,以至于错过了太多,时代所赋予的机遇。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儿子,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以抚慰自己懊悔的情绪。
然而,被他视为知己的儿子,却突然耸了耸肩,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
“您可以躺平,但我不行!”
姜文斌:“……”
这小子今天是铁了心,想要找揍是吧?
不等老姜同志再去抽皮带,姜去寒又往自己老爹,本就剧烈起伏的心湖里,扔了颗鱼雷:
“爸,我想创业了!”
“啥玩意儿,你想创业?”姜文斌手一抖,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姜去寒指了指钱包里的银行卡,看着自己老爸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趁着暑假,用手里的资金,做点小生意。”
他今晚铺垫了这么多,让老姜同志的情绪,做了好几回过山车,为的就是现在。
是,他是可以瞒着父母,自己偷偷的创业,然后惊掉父母的下巴。
但他想做的事情,不只是炒股这么简单,必然要成天不着家,甚至有可能夜不归宿。
有自己小舅那个浪货的前车之鉴在,爸妈估计真会觉得,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还不得严防死守?
而且,这本就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瞒着的必要,甚至以后有机会,他还准备带自己爸妈一起发财呢。
以姜去寒对父母的了解,他们是典型60后的思维方式,并不会因为自己孩子赚了钱,就肯放弃自己的工作,踏踏实实待在家里享受生活。
他们这两口子,根本就闲不住,你让他们在家里享清福,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除非……
除非给二老生个孙子,他们估计才肯待在家里练小号。
但对他这样,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浪货来说,让他近几年结婚生子,又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所以,既然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父母想要工作的客观现实,那他自然要帮忙换个相对轻松的环境。
“你想自己创业……”姜爸提了提裤子,坐回躺椅上,自顾自的说道:“你这也太突然了,对我冲击有点大,先别急,让我捋一捋。”
姜爸‘啪嗒’点了根烟,火星明灭间,猛地吸了一大口。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烟雾,看向西南方向的霓虹夜景:
“在那个方向的二十多公里外,有条很有名的河,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浦江烟渚呗,茸城十二景之一,每年的中秋节,你都会带我去那里溜达、溜达。”顺着老爸的目光望去,姜去寒点点头。
其实他一直都很纳闷,老姜同志就算再喜欢看风景,也不至于每年中秋节,都带着他去江边吹风玩吧。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应该有故事,但问了几次,老姜同志都是笑笑不说话,他也就懒得再问了。
但没想到现在,自己老爸点了根烟,开始说起了从前。
“在我16岁的时候,大队里来了几个知青,其中有个姑娘特别漂亮,我一见就喜欢上了……”
姜爸目光变得悠远,突然讲起了往事:
“但你爷爷走的早,只有你奶奶照顾四个孩子,咱家在村里还要受人欺负,工分也经常被队长克扣,我又怎么能配得上这样的姑娘呢?”
“可能是少年人的不甘吧,觉得不接触下,肯定要后悔一辈子,我就摸黑去村头的小河沟里,摸了几条鱼,赶天还未亮,送去了知青站点。”
说到这里,他眼神里带着回忆:
“那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公有财产,像我这样私底下摸鱼,是不被允许的,我就说自己是代表老乡来问候知青,然后,趁机打听他们来自哪个地方。”
“别的知青接了鱼,就想着在出工前赶紧下锅,根本就没有人理会我,只有那个姑娘给我道谢,还陪我聊了会儿闲话,从她那里我知道这些知青,来自茸城。”
“我当时就愣了一下,在心里默默的想,茸城是个啥子地方,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姑娘?”
“毕竟,我那时最远也只到过老家的县城,所知所见,不过方圆十几公里,最熟悉的地方,还是村头的那条小河沟,最大的本事,也只是比别人更会摸鱼。”
我天,老爸的眼神好深情......姜去寒在心里暗自嘀咕。
不过,他也没有打断,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属于老爹老娘的爱情故事。
“就这样,因为那次送鱼的事情,我和这个姑娘有了接触,在出工的时候,也就能搭上话了,我们慢慢变得熟悉。”
“后来,她也给我讲起了自己的家乡,她说那里有条很长的河,比村头的小河沟,要大很多很多倍,以我的本事,肯定能摸到很多鱼。”
“她说每个国际大都市,都有自己著名的河流,就像塞纳河之于巴黎,泰晤士河之于伦敦,哈德逊河之于纽约,黄浦江之于盛海,这些流淌几个世纪的河流,都是各大都市的明信片……”
说到这里,姜爸猛地抽了一口烟,语气也变得苦涩:
“但我那会儿只是个地里刨食的乡下少年,文化程度仅限于写自己的名字,鬼知道什劳子塞纳河,什么巴黎、伦敦,可我还是不住的点头。”
“我虽然不懂,但从她的叙述中,我仿佛看到了黄浦江两岸的千古风流,心里没来由就生出一股,对十里洋场的由衷向往。”
“因为从她的语气中,我听出了她回城的决心,不知为什么,懵懂无知的我,竟然找到了奋斗的意义。”
姜爸的眼神变得坚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小河沟旁:
“所以,从那天起,我一边干农活,一边参加扫盲班,抽空还去向那个姑娘请教,她从来都没有不耐烦,反而夸我上进。”
“等她回城后,我就白天出工,照顾弟弟妹妹,晚上读夜校,申请参加高考,可能是上天眷顾,我真的考来了茸城。”
“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时间就去看了浦江烟渚,站在河边,感受着两岸的微风,我以为自己,已经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说到这里,姜爸顿了顿:
“可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晓得大都市和小乡村的区别,竟然是如此的大。”
“茸城文化源于两汉,长于晋唐,繁于两宋,盛于明清,这千百年来形成的风土观念,造就了这里的繁荣,但小乡村的人贸然闯入这里,真的会活的很累、很累。”
“那时候这个国际大都市,正处在最伟大的变革期,在这片十里洋场,到处都是机遇,遍地都是风口,只要你能选对时代的浪头,就算没有知识,没有技术,只要抓住机遇,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弄潮儿。”
“就像你舅舅,一个九二发财证,让他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但我明明身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都市,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对敢打敢拼的人来说,那是最好的时代,但对于没有眼光,又瞻前顾后的人来说,这却是最差的时代。”
“最牛的人先知先觉,其次是后知后觉,然后奋起直追的人,最次的是浑浑噩噩不知不觉的人,而我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好不容易走出来,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好不容易再遇到她,我不敢冒险,因为我没有试错的机会……”
“所以,我只敢一步一个脚印,踟躇着往前走,哪怕慢点也没关系,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远方,便可以星夜兼程,我不怕吃苦,我只想稳稳地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要稳稳地走……”
“其实我们这代人,很多都和我一样,根本就没有退路,在感到失败和望不到头的时候,没有外界默认的避风港,不会觉得“就这样回家好了”,回到那个有爸爸妈妈的屋子里,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完,或者重新振作再出发。”
“尤其对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在你人生中的低谷时,家人的存在,反而会给予更大的压力,哪怕他们从头到尾,都在默默支持你,但你良心难安啊……”
“其实,我们这代人也一样,只是我比较幸运。”姜去寒接话。
看着自己老爹神色里的低迷,他难得做了回人:
“因为我是站在您的肩膀上,继续往上爬,您以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让我比老家的同龄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茸城这套120平的房子,就是许多人需要奋斗一生的目标。
前世,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他见过很多的同龄人,明明活着,却像个被生活操纵的木偶,明明身处在大城市,却像个独自游荡的孤魂野鬼。
因为对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房子是土地的一部分,土地是城市的一部分,城市是国家的一部分,只有有了房子,才算有了归属。
幸福感:房子+爱=家,
家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套房子,但是一套房子,却可以成为家人最安全的避风港。
有时它也是一个,自己与自己对话的地方。
……
…
香烟已经燃尽,直到烧到手指,姜爸才发现,他用手碾灭,又重新点了一根。
翻检揉碎在时光里的记忆,往往就是这样——比较费烟。
青烟袅袅,又猛地吸了一大口,姜爸才继续道:
“可就算我走的不快,与同龄人相比,也很平庸,但在我约她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
“在我一无所有,在我根本不敢把喜欢说出口的时候,她没要彩礼,没要承诺,没要房子,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和我在一起。”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你刚才说想创业,我最初的想法是不同意,觉得你太年轻,经验太浅,容易踩坑被骗。”
姜爸吸了口烟:
“我想给你点指点,但我转念一想,我们虽为父子,却隔了一个时代,我认为的指点,在你看来或许却是指指点点。”
“毕竟,对于我这样逃避时代的怯懦者来说,我的这些看法,本就未必准确。”
“所以,我准备给你一个试错的机会,反正你还年轻,大不了及时掉头,从头再来呗,有我和你妈在,你不用再像我年轻时那样,畏首畏尾。”
“好嘞,谢谢爸。”姜去寒笑了笑。
目的达成,终于又听到了在前世已经听过的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姜妈从次卧走了出了,看向自己儿子:
“刚才忘记问你了,你买西瓜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爸给的啊!”姜去寒指了指对面的老姜同志。
“???”
姜文斌忙的站了起来:“老婆,你听我解释啊……”
“你先别解释。”看了眼自己儿子,姜妈叉起了腰:“走,跟我进屋里说。”
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姜去寒轻声哼道:
【两个男人
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
有幸运的,成为知己
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他很幸运,自己和父亲,属于前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