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四壁漆黑,一百二十名调查员坐在明亮灯光下,眼睛隐约泛起蓝光,正在观看会议资料。
画面呈现出一些空监房,监房内逃逸的魑魅魍魉的档案,安全局被入侵当天附近的所有监控信息……
离魑魅魍魉群体越狱的事件已经过去两天,在座的调查员掌握了安全局的先进武器,任何一个调查员受到控制,都可能招致一场恐怖袭击,过去的两天里,他们是最先受到排查的对象,直到今天才重新开始工作。
会议室中央,羽衣使袖口的离娄羽毛标识闪烁红光,借助地板内部的超导体,他盘膝在半空中,如神祇降临。
羽衣使面无表情,将信息传入众人的脑机。
羽衣使能调用离娄的算力,俨然已具有“神性”,他与人的交流方式也已经打破传统,并不使用低效的语言文字,而是直接将所有关键资料灌输到对方脑机中。
如白淼那样已经用脑机代替思考的调查员,就直接用形象思维理解了羽衣使的意图——原始人类也曾如此思考,在过去几千年的文明进程中,符号、文字和语言和一度成为了重要的思想工具,而现在的数字生命已经抛弃那些工具,返璞归真,甚至祂们的思维也不再是线性的了。
就算是对使用脑机十分克制的杨关,此时也不得不将资料交给脑机处理,才明白了羽衣使的意图。
【百鬼潜逃之案疑点众多,事件的焦点,主要有三个。一是入侵安全系统的数字生命的身份;二是安全局内网被攻破,说明当时入侵者进入了安全局内网的通信系统辐射范围内;三则是入侵者究竟有何目的?】
对这三个焦点,羽衣使给出了数十条可能成立的逻辑线,并计算了各种逻辑线成立的可能性,做出了人员调度安排。
局里所有的调查员,几乎全部投入了这個重大案件的调查中,只有寥寥几人没参与。
杨关就是其中一个。
他没有参与调查,也没有另外的任务安排。
羽衣使给出的会议资料昭示了原因。
【颍川市是宗教自治城邦,政府在此的掌控力本已十分薄弱,调查员甚至往往需要各个寺庙的配合才能展开调查。】
【这次的案件性质极其恶劣,无异于直接宣示了安全局的无能,外交部与化古道场的大僧正几番交涉,才阻止了颍川市内一应政府机构被关停,然而,政府在这个城市里的行事权力也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压缩。安全局作为首当其冲的政府机构,其人员也进一步的精简化,精英化。】
【这次的案件中,调查员们并不具有反抗能力,但此次外交失利的主要原因,是调查员们长此以往的低效工作,颍川市的犯罪率已经远超平均标准,局里述职考核未达标的几名调查员,理应对此负责。】
一应信息,在杨关这里概括成简单的一句话:他被解雇了。
……
杨关是第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走出那张门时,背后的目光仿佛一道道瞄准镜的激光点,他想加快脚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根本没人关注他,各个调查员鱼贯而出,从他身边流过,只有他僵硬地站在那儿。
他连忙转头,离开会议厅前廊,走进连通办公楼的庭院。
庭院穹顶正模拟出浓重的乌云,把天空压得极低。
全息雨水由远及近,一个个调查员的身影穿梭在淅淅雨声里。在天空被大厦和空轨遮挡的城市里,这些雨水是调查员能享受到的特权之一。杨关仰起头,雨滴冰凉,像一群墨头鱼啄他的脸。从明天起,这种微不足道的特权,他也无福消受了。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杨关回过头,刚离开会议厅的白淼抿着嘴,对他摇了摇头。
“我刚向羽衣使争取过了,但没办法,这次你被拿来作典型了。”
白淼咬字有些生涩,她没有直接向杨关发送想法,而是用声带和他交流,仿佛是为了送别的仪式感,这种交流方式能让对话变得久点。
“我知道。”杨关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这下我可轻松了。”
“这么洒脱?”白淼微微一笑,“那你眼睛怎么湿了?”
“有吗?”杨关愣了一下,摸了下眼角,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白淼笑了笑。
她感慨道:“你运气真差,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你不至于待不下去的。”
“是啊,那家伙也不知从哪来的,敢光明正大入侵安全局,还能全身而退。”
杨关小声嘀咕。
“不会是哪尊大佛自导自演的吧,为了把安全局挤出颍川市?”
“羽衣使没给出这个可能性。”白淼摇头。
“这是忌讳。”杨关笑得有些得意,“羽衣使没给出来,但他肯定知道。”
白淼狐疑地蹙起眉。
其他调查员的身影都消失了,全息雨水在地下下积出水洼,但没有淋湿二人的衣服。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适合这份工作。”白淼说。
“怎么说?”杨关挑眉。
“当调查员要牺牲很多东西,我们是易污染对象,不能自由出入灵境。”白淼看了一眼庭院屋檐挑起的乌云,“得到的,就只有一个机会,从调查员,到羽衣使,再到飞升,这个机会很难得,也很难完成,要牢牢抓住才行,你觉得呢?”
杨关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但伱有时候就是会被莫名其妙的执念影响你的选择。”白淼说,“你很相信直觉,虽然你的直觉偶尔准确。但你的好胜心,虚荣心,让你经常无视离娄的判断,总想找出什么‘被遗漏的大案’,这就是生物脑给你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我们共事两年了,我以为你应该挺了解我。”
杨关摇摇头,却没有反驳的欲望,白淼认为调查员职责是遵照离娄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办案,在他眼里调查员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他们没法改变对方的观念。
“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有句话叫旁观者清。”白淼微笑道。杨关或许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是自尊心让他不肯承认,她没有点破。
“对了,你那个冬眠者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她移开话题。
“有个失踪的冬眠者找到了,我还没接触。”杨关沉吟了一下,“帮我个忙行不?”
“不会是让我帮你从他身上找什么线索吧?”白淼委婉地拒绝道。
“不是。”杨关摇头,“帮我安排苏格和他见个面吧。”
“苏格?”白淼疑惑道,“跟案子有关系吗?”
“没,我答应过他。”
这也许是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杨关摘下调查员的头盔,夹在胳膊下,走进庭院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