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宴饮高歌,气氛正酣之时,门口却响起不速之客的声音:
“我等将士衣不卸甲,各位竟然忍心在此享乐?”
一人迈着大步旁若无人地闯进来,他的身上穿着铠甲的内衬,腰上挂着一柄珠玉装饰的长剑,显然是刚刚卸甲不久,还没来得及换上便服。
这人脸部线条硬朗刚毅,五官阔直,身量高大魁梧,体态却并不十分宽厚,反而猿背蜂腰,强壮的胸肌陡然在腰间收束,看起来就像一个中量级健美冠军走错了片场。
一举一动,不管是做什么,都像开了倍速一样,动作速率比旁人快了好几拍。
认识他的人不少,相熟的相国府长史何颙出声道:“这不是奉先吗?到此可是董相国有什么吩咐?”
按理说,此时已经获封都亭侯的吕布身份要比他高出许多,毕竟人家可是佩金印紫绶,正经的大汉侯爵。
两汉的开创者刘邦的白马之誓言之凿凿:非刘不得封王,非功不得封侯,所以汉代的侯爵含金量十足,比寻常的两千石地位都要高贵得多。
不过吕布情况特殊,他的侯爵多半还是董卓酬谢他背叛丁原所得,这个背叛非常关键,直接让当时的董卓吞并了洛阳周边除他之外唯一的一支边军,彻底扫除了专权的障碍。
说破天,吕布的这个“功”,也是卖主之功,所以何颙作为相国府的长史,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太尊敬。
吕布环顾四周,表情轻松,嘴上的话却吓死人不偿命:
“此来乃是奉相国之命,调查朝中奸细。”
闻言,郑泰等人握着酒杯的手,尽皆一震。
......
吕布最近心情是很差的,自从杀了丁原举全军来投之后,除了这個中郎将和都亭侯,董卓就没给过他更多的好处。
这就很不上道了。
尤其是封侯拜将的新鲜感过去之后,每当他想起自己现在的名声,都觉得都亭侯的金印属实是看腻了。
得加钱。
但是吕布眼巴巴等着自己再次升官发财的机会时,董相国居然全程无视了他的并州军,连断后的任务都是徐荣的。
可以说,之前的战斗中,吕布连汤都没喝上。
等到东面战事相对平静,董卓自己留屯雒阳毕圭苑中,指使吕布发掘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抢夺其中珍宝,运送到长安来。
堂堂吕奉先,上不了战场不说,还要被逼着做这种摸金发丘的勾当,心气自然是非常不顺的。
于是刚到达长安,他便来这里找乐子来了。
至于抓奸细,当然是随口乱说的。
反正天高董卓远,不撒野干嘛?
吕布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上首中间的位置,也就是郑泰坐的主位旁,拿起主人郑泰的杯子自斟自饮,并不像众人一样跪坐。
他半躺在席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全场。
按汉代礼仪,在宴饮过程中,如果敬酒者地位卑下,要对地位尊贵者避席伏或离席伏,也就是离开所坐的席位屈伏地上。
本来众人向郑泰敬酒时,双方地位相差倒也没有多大,不必行这种大礼,可吕布占了主位,众人再怎么心里看不上他背主求荣也好,此人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汉侯爵,和这些白身比起来,可不就是身份高低有别嘛。
吕布这番反客为主,便是存心想看众人出丑。
席间气氛为之一滞。
按照惯例,宴会还有几个时辰,但是已经有人受不了这个气氛想要提前走了,这人刚才给郑泰敬过酒,可徐嘉树当时在专心看荀攸,没有注意他叫什么名字。
他走向主位,准备向郑泰告辞,却被一旁半躺的吕布阻止,“本侯刚才说过了,奉命来此调查奸细,我不点头,谁都不准走,你给我回去乖乖待着!”
这人只好自认倒霉,转身准备回自己座位。
徐嘉树暗道:瞬间转了180度,是个玩fps的好苗子......
“慢着”,吕布还嫌不够又开口问道:“你一介白身,不给本侯敬酒?”
这人没办法,忍着屈辱伏在地上给吕布敬了一杯,口称“为君候寿......”
这么一闹,宴会的气氛倒更像是在上坟了。
桓阶小声耳语道:“吕布此人据说是回来安置家小的,也不知道郑议郎哪里得罪他了,居然敢独自上门挑衅在场所有人......”
徐嘉树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来羞辱人取乐的?”
“不会吧......”,桓阶道:“此人也立过没什么战功,哪来的底气?”
多新鲜啊,人家叫吕布,可不就是最大的底气吗?
见主人受到如此大辱,郑泰手下的游侠忍不住了,当即就有人上前,要来一个血溅五步,让这个嚣张地半躺着的家伙挂点彩。
只见那个游侠才刚踏出一步,在席上躺着的吕布目光一冷,单手只是一撑便平地暴起,抬起腿便是一脚过去。
这脚众人看得分明,明明是后发,却诡异的先至,就像等着对手的脑袋撞过来一样,这游侠连剑都没拔出来,便被狠狠踢中头面,脖子处发出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直直的倒了下去,眼见是活不成了。
郑泰少年时游侠河洛之间,生死之事见得多了,可也从来没见过如此怪物,一脚便致人死地,吕布卧在身边的感觉就像趴着一只择人而噬的老虎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忍着恐惧给吕布续上了一杯酒,开口道:“君候何必动怒,最近国家纷乱,关中又有饥荒,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接济一番。”
除了郑泰自己,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他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快要跑调。
见吕布一饮而尽,他接着解释道:“时节不太平,正要董相国这等英雄人物澄清天下,又怎么会有人不识大体反对他呢?”
就差当场大喊“天无二日,我的心中只有相国一个太阳”了......
闻言,吕布似笑非笑,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郑泰顿时心领神会,这人就是临时起意来敲诈财货的,不能拖延下去,得赶紧打发走。
他咬咬牙,轻声在吕布耳旁报了个数,吕布这才按照规矩跪坐起来,给自己和郑泰都斟满酒杯。
“布忝为一客,幸得公业如此款待,不胜荣幸,我敬公业一杯!”
和郑泰互饮一杯之后,吕布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对在场众人道:“既然公业为尔等作保,时候不早了,本侯还有要事,就先走了,欠我的敬酒今天就算了,大家既然都在长安,各位记得下次可要补上!”
其人就像进来时一样,旁若无人地上马离去了。
直到吕布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场的众人才开始有了一点杂声。
徐嘉树更是震惊无言——世之虓虎,便是如此威势嘛?
随着那个倒霉游侠的尸体被拖走,这场宴饮最终还是草草结束了。
......
“吕布匹夫!我必杀之!”郑泰无能狂怒,一旁的种辑也同仇敌忾,“此人行事竟如此嚣张无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何颙则轻声问荀攸:“公达,你之前说此人可用,果真吗?”
荀攸反而更加有把握了起来:“此人和董卓比,谁行事更肆无忌惮?”
何颙想了一下,回道:“此人和董贼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权位不同罢了,要是他在董贼的位置,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
“正是这个意思”,荀攸对自己的忠实粉丝很有耐心,“两条老虎天天形影不离,即使其中一只更壮一些,难道另一只就不会生出野心吗?吕布随侍董贼身旁,这近在眼前的权力哪里是一个义父子的名号可以制约的了的?”
“那怎么让他忍不住动手呢?”何颙问。
“等”,荀攸道,“或者让他明白,董卓和他终究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