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口,天羽卫撤换作寻常甲士。
帝都百姓见多识广,顿时知道没了好戏,嘘上几回,稀疏散去。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拜补花挥挥手,挤入人群。
“诃仑姐以为如何?”苏纳尔问。
诃仑额明白对方问的不是要不要走,思索道:“玉象有上境好手之风,金鹰、龙枪,俱有狩虎中境高手实力,白猿……寻常狩虎上境高手难挡,有洞开玄光之彩。”
苏纳尔颔首。
同他的判断无差。
“就是不知四人实力,年龄如何……”
“希望不会太年轻。”
“术”与“道”,近而不等。
同境界不同人,武力上的厚度截然不同。
所需积累之处尤其之多。
有无上乘武学,神通真术,且修行至何等地步为其一。
中间更要分功法特性、横练、身法、瞳术、回气、劲力等诸多方面,中间用几条腿走路,长不长,齐不齐,能不能配合无间有的说道……
有无特殊天赋,如武骨、神瞳、兵击技艺、战斗才情,自身积累……此为其二。
有无悍不畏死之心,坚毅顽强之志,此为其三。
修行之路,愈走愈难。
可人与人的差距,偶尔比人与狗都大。
所谓空有境界,便是上述几个维度一个不沾,甚至倒欠。
好手,至少得沾一项突出;高手,则需两项不止。
要称之为绝顶天才,不单单要全面突出,无一有落,更要冠顶绝伦,方能以下克上!
北庭使团出列九人。
莫不如此!
倘若先前校场内的四人俱为狩虎上境,三十大几,四十余岁,放到帝都天羽卫,厚度实属稀松寻常,反之,三十上下,二十余岁,积累便相当惊人……
奈何。
先前出去的天羽卫貌似全不到四十,三十居多。
“抓紧机会对练吧,切莫放松大意。”
众人来时特意坐了天鹰崖,泡了黄金潭,可即便如此,北庭失去的流金海无时无刻不警醒世人,大顺是一个容不得半分大意的对手,如乌云横压头顶。
“至少砍下四局,方对得起大汗栽培!”
流水潺潺。
积水潭外,龙津桥下。
天羽卫纷纷落座,包圆了一整个小摊。
小摊上不卖旁的,单卖炖煮好的牛筋肉,软乎乎,热腾腾,店家全用小火煨着瓦罐,密密麻麻有上百个。
“蒙将军要硬要软?”
“来三十碗烂的,再来三十碗有嚼头的。”
“得嘞,您稍等。”
店家抽出火钳,从火堆上夹出小瓦罐,摆放到托盘上。
一旁的闲汉见到世家子弟,上前招呼。
“爷,今个要点什么?”
“呦,马三!今个起了个早?”
“后天除夕夜,总得出来多挣些银两,好教饭桌上多摆两道菜不是?将军老爷您可怜可怜。”
蒙强哈哈大笑,甩出半枚银元宝。
“去,到冷月轩买二十盘兔炙,十盘煎角子,五盘猪肉冻,其他的,豆腐脑、油条、肉饼什么,寻个干净铺子,让他们可劲上,腿脚麻利点,就咱们二十多号人,胃口大,什么时候吃饱,你什么时候歇。”
“豆腐脑要甜要咸?”
“甜的。”
“咸的。”
“辣的,爆辣!”
目光汇聚。
“看我做什么?”李秉中理所当然,“辣的喷香!里面放紫菜、咸菜沫、虾米、豆皮丝,再淋一勺辣椒油,谁尝谁知道。”
“行,全要!”
“好嘞,将军您歇着。”
马三招呼上自己的兄弟,奔散八方。
不怕人偷钱跑路,此即“闲汉”,熟面孔才有的当,大都城全有,多属没产业的人干,专门到酒肆勾栏里候着跑腿,吃不太饱,饿不太死,偶尔遇到贵人打发赏钱,能喝上两盅小酒。
往往大都城里方有,人口太集中,有许多人无地无产。
平阳府里亦有,只是没有京城里那么多,多到随处可见,一个贵公子屁股后头能跟十多个。
蒙强抽出筷子,夹进手肘,擦拭两遍,双手接过店家送来的托盘,不怕烫,徒手抓出两个小瓦罐,递到梁渠面前。
揭开盖子。
浓郁的酱油甜香扑面而来。
嗯。
红烧的。
“来来来,梁衡尉是功业逐日以新,名声随风而流,满城王公侯爵,莫不想结识相交。
来帝都没几天,天天出门作客吃席,家里的灶恐怕没开过,大鱼大肉吃得腻味。
不妨来尝尝咱们帝都的小吃,脑子肉,特别有嚼劲,京城人谓之杂嚼,生意好的不得了。
就龙津桥下这个小铺子,乍看一般,能卖到三更天,夫妻俩和儿子轮着看场子,离得也近,有时校场里训练太晚,弟兄们就偷跑出来,趁热吃上一碗,滋味十足。”
“蒙将军客气,全凭大人们抬举光顾。”
呈上新瓦罐的店家满脸笑意。
天羽卫爱吃,爱来,整条街的混混全知道,无人敢来闹事,就是不收钱亦值当。
梁渠听着蒙强谈天说地,自己用筷子分别夹出一筷筋肉。
白雾缠着筷头。
软的入口即化,全成胶质糊糊,几乎能喝。
硬的同样适中,反复咀嚼,滋味十足。
“桃叶尖上尖,柳叶遮满了天。在其位的明公,细听我来言……”
丰腴妇人系个花头巾,姿色寻常,只能说干净,大冷天的敞开胸脯,露出两抹浑圆,白皙的皮肤冻得泛红,不请自来地唱曲。
“到旁地去,我们兄弟要聊私事。”
蒙强掷出一小粒银豆子,挥手打发。
“多谢官人。”
妇人连连道谢,裹紧衣裳正要挪步。
“等会。”
梁渠叫住。
众人惊讶。
蒙强低声道:“此为‘札客’,酒肆里常有,下等妓子……”
“倒不是这个意思。”
梁渠失笑,怀中再扔出一个小锞给妇人。
“春节快乐!”
“多谢大人!”
妇人脸上漾出笑容,连鞠了三躬方才离开。
人消失,瓦罐上齐。
蒙强不急吃,望向众人。
“今日一比,事情就这么定了,正月初一‘排正仗’,二十四周岁以下者,梁衡尉排第一,无意外,首先应战,大家没意见吧?”
天羽卫们纷纷摇头。
蒙强再道。
“少凡、清都、秉中,你们三人不曾轮到,莫要心生怨怼,灰心失意,事后我一样会向圣皇请功。”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自无二话。”
“能者上庸者下,皆为大顺计。”
“好!无愧为天子亲卫!敞亮人儿!”蒙强大喜,各捧一碗豆腐脑给四人,自己高高举起,“梁衡尉命格是猛龙过江,天生不凡,临水而居方能建功立业。
帝都里的积水潭不算小,可比起天下名江大湖,仍只能算是一个小池塘,要不然我今个非得让陛下把梁衡尉拉到羽林军里来!
然今日咱们得以结识,就皆为上天注定的缘分,大家干了这碗豆腐脑!”
“干!”
天羽卫高举瓷碗,抄起勺子。
稀里哗啦。
香!
除夕夜。
夕阳西斜,云似火烧。
石板流淌着深厚的郁红,隐隐映出稀疏人影。
满地的迎春花纸翻飞倒卷,大大的红色喜花挂到门前。
獭獭开抱个笤帚打扫院子。
肥鲶鱼和圆头一口含一道水箭,噗噗给梧桐浇水。
龙瑶、龙璃贴上花纸。
梁渠和向长松一人拎一个大红灯笼,挂到屋檐正下,流苏垂髫。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街头炸到街尾,空气中满是呛人的硫磺味。
“关门炮呢?”梁渠回头喊,“不放炮晦气可就跟到下一年了!”
“来了来了!”
徐子帅兴冲冲跨出灶房门槛,手里拿根烧到一半的炭火棒,吹得通红,来到宅门外点燃炮仗引线,高高抛出。
梁渠抬头。
嘭!
啪!
竹筒崩裂,淡淡的灰烟炸散在夕阳之中,随风淡去。
新的一年了。
梁渠关上大门。
“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