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停止后,纷扬的尘土还没完全落下,雷蒙德向后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小辣椒已经去实验室找能剪断蛛丝把托尼·斯塔克放下来的工具后,胡乱把冲锋枪的肩带挂在肩上,然后跌撞地绕过弹坑,向爆炸区域冲了过去。
扫开那些迷了眼的尘土,不顾摇摇晃晃撞在身上的护木和枪托,教授只是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睛张大、再张大,努力在那刺得酸得眼睛要流出泪来的硝烟中寻找自己学生的身影、自己亲手送进战场的学生的身影。
此时的教授只是觉得莫大的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那么早把全新的战衣交给格温,可想到这里,他又后悔把格温带来这是非之地……最终教授一直后悔到了一切的开始,后悔到自己把格温扯进这件事、那晚为格温处理伤口,乃至开始的开始,他点到的那个名字。
“格温·斯黛西——”教授要把这名字喊出来,但想到身后的珮珀·波兹和托尼·斯塔克,生生地把喊声憋在了心里,只是这生憋直让雷蒙德憋得心里疼,憋得他眼红、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让他心里着急、发慌、生疼。
什么都没法做、就连挽救了自己的格温·斯黛西都救不出来的教授最终只能愈加张大眼睛,试图用这慌乱掩盖他算无遗策却又失了策的错误,试图用这迷茫掩盖他把一个无辜少女带上这血火战场的鲁莽。
今天如果不是格温·斯黛西,他早已命丧那枚40毫米榴弹产生的破片和冲击波下。眼睁睁看过格温受伤的教授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刚刚救过自己命的少女把自己“葬送”进了这死亡场,自己甚至都没做出些能救她的动作。
但终究,格温·斯黛西还是没让雷蒙德·徐继续这样失望发疯下去。许是些主角光环、也许是蜘蛛侠的真本事,格温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把一个大汉扛在肩上的蜘蛛女侠平日里干净的战衣此时已经脏到根本看不出原色了,粉色和白色的地方此时是红色的,红色上又盖了一层土色,那土色甚至也不是黄色的,而是焦黑色的,少女的金发上甚至还有些被炸飞的草皮挂着。而黑色的地方,雷蒙德分不清那到底是被喷上去的色、还是被掩盖下来的血。
看到身形摇摇晃晃的格温,着急发慌自责到崩溃的雷蒙德终是松了口气。此时的教授也顾不得往日的分寸和矜持,他只是看着少女在他面前放下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枪手,然后一把把身形有些呆滞的、瘦削的少女搂在怀里,顺便检查少女身上有没有什么致命的外伤。
格温并没挣扎,少女的身体木然,只是呆呆地站在雷蒙德的臂弯里。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尖啸的炸弹炸懵了、被掉出来的肠子和残肢断臂吓懵了
雷蒙德松开格温,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很轻:“你还好吗?”
“我……”戴着面罩的格温木然地抬起头来,她回答的却不是自己,只是那陌生的枪手:“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雷蒙德猛然一楞,可看着格温那又硬又僵的面罩,似乎是能看到躲在面罩后受了伤却又倔强着的少女,只是摇了摇头,颇有些羞愧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摸了摸那枪手的脖子,然后冲格温点了个头。
得到了自己的努力并没白费这個消息后,被卷进这复杂战事耗尽了心力的少女终于再也挺立不住。往日里总是用标准舞蹈动作优雅站立的少女腿一软,就坐在了被炸得稀烂的草坪上。
平日里的格温绝不会坐得如此不淑女、如此肆意、如此歪七扭八,但今日里、这时候,她只想坐着,无论怎么坐着,只要是坐着就行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脚底板发软、连带着小腿发软、全身都发软。
她又想起硝烟中血糊糊的肠子,可脑袋只是空白和木然,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就只是空白,空得吓人的空白。此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脸上的面罩、不记得腕上的蛛丝发射器、不记得自己是幽灵蜘蛛侠,不记得自己威风凛凛,不记得自己打着架子鼓肆意狂荡。
她就只是格温·斯黛西,二十岁的帝国州立大学大学生,无家可归的三无少女。
“嘿。”雷蒙德在格温面前摆了摆手,教授此时也是词穷,只能一遍遍问着同一个问题:“还好吗?有受伤吗?”
格温木然地摇头——那摇头的动作慢得就仿佛一部被减了速、卡了带的电影一般。少女往日里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我没受伤。”
由于长期与武器打交道,雷蒙德很快猜出了格温·斯黛西小姐现在的状态——金发少女现在是一个被炸弹炸懵、被血腥场面吓懵的状态,她现在的木然代表着大脑的一片空白。
实际上格温这个状态已经算是相当坚强了,当年徐教授自己对着一堆被用作试验的山羊吐了差不多三天三夜,到第四天都只敢输点葡萄糖进去。
教授靠近过去,想将木然地坐在地上的格温再次抱进自己怀里——却没想到被对方推开了。
少女有些费劲地重新站起身来,她重新打量了下硝烟逐渐散去后重新变成蔚蓝色的天际线,只是一句话不说地转过身去,冲远方射出蛛丝,然后将自己带离了这血色的修罗场。
雷蒙德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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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着蛛丝、伴着风的格温在空中仍没回过未来,她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恨谁、也不厌弃谁,推开雷蒙德与其说是斯黛西家家教森严的“男女授受不亲”,不如说是懵了的少女习惯性地推开所有人的帮助,离开所有人的视线。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可这世界早已塞满了人——于是,在空中以蛛丝回荡是唯一能与人群拉开距离的方式,也就成为了格温·斯黛西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她实在是太惯用这种方法来释放压力了。
可挂了科、退出乐队、和父亲反目的压力,总是也比不上见过一条生命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枯萎下来、一点一点地流淌到地上、流淌到那些无机的、被视如平常的东西上,就那样流逝的压力。
于是受了压、又觉得支承不住的格温·斯黛西就只好像是推开所有人、推开世界那样推开她的导师,然后孤身离开。
可孤身离开之后没多久,格温又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逃避是因为自己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事情、自己甚至不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也不能拖延问题,离开整个世界的格温最终只发现,这个问题就好像恶性循环一样愈发严重了。
解决不了问题——逃避——问题加重——再逃避,她甚至开始想自己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她是在做给谁看?彼得·帕克?乔治·斯黛西?雷蒙德·徐?还是她自己?
幽灵蜘蛛侠格温·斯黛西并不像其他的蜘蛛侠一样,有一位本叔叔来教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少女的一切作为都仅仅是出于恪守原则的父亲的教诲和青梅竹马的献祭,现在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空虚。
“雷蒙德·徐参与了多个美国军方项目,经由他手改造或者新建的武器正变成军事扩张的利剑,如果说斯塔克是主谋,那他就是最得力的帮凶!”
又想起校园里、抗议雷蒙德的那个女生对自己的慷慨陈词,当时尚且未经历过这一切的格温·斯黛西只觉得她聒噪且烦人,和那些整日里吵吵闹闹、叫叫嚷嚷的年轻的、蹲在家里空想的嬉皮士们没什么两样。
可见过战场后——哪怕这根本就算不上战场,只是真实战场的一个小角落后——格温·斯黛西还是瞬息间明白了什么叫“军事扩张的利剑、收割人命的镰刀”。
真正的战场不会有挂着航炮打扫地面还能时刻被数据链叫停的F/A-18,只有雨点般落下的炸弹、炮弹和导弹,叫喊着如同浪潮一般进攻的装甲营和机械化步兵营,连天连地到把阳光都堵塞住了的硝烟,成片倒毙在路旁被沉重的、四五十吨的履带碾过最终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那样的钢铁无情下,死亡都成为了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格温·斯黛西、幽灵蜘蛛侠,最看不惯的场景、最恐惧的场景,只不过都是那女生口中的一小部分,就像是从海洋中溅落的一滴水。
可格温又不恨雷蒙德——她毕竟终也不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嬉皮士,她知道即使雷蒙德有责任,他也仅仅是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教授说“我不想把这战衣交给美国军方,所以我交给了你。”
格温·斯黛西低下头去,看胸前的黑色蜘蛛纹路,看自己蓝绿色的芭蕾舞鞋,那是最新的军事科技,是最精锐的杀人利器。
现在这杀人利器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