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蒙德·徐长出了一口气。格温·斯黛西算不上漂亮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可也是那样越看越觉得好看的耐看型,但格温毕竟是他的学生。所以此刻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是香艳旖旎,但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尴尬——抛开其他的不谈,格温不但是自己的学生,而且两人认识也没几天。
接下来两人在处理伤口的时候都默不作声,格温故意撇过头去不看教授,而雷蒙德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目光。格温双手交叠抱着自己的胸,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躺平在雷蒙德面前。
雷蒙德能感受到少女似乎更害怕了——这不是出于幽灵蜘蛛侠的蜘蛛感应的害怕,而是出于格温·斯黛西的,她只是一位今年刚刚二十岁的大学生,而她现在和一个就在几天前还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战衣。
“我在做什么啊?”格温·斯黛西在脑海里质问自己,“我居然让他这样就给我处理伤口?我们认识才几天?格温,你是不是有点太不小心了?”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争辩着:“可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难道现在出去睡在大街上吗?金并的人也许正在满城找我,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在一栋纽约最高档的公寓楼里。”
“可那是你的教授啊!”前一个声音争辩着,“他如果做点什么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他……他应该不会吧?”后一个声音显得吞吞吐吐,“看他之前的样子挺正经的,甚至专注得有点……可爱?他应该不会的吧?”
“衣冠楚楚最容易人面兽心!”格温过往的经验争辩起来,“也许他一会儿就会……”
“那就揍掉他的鼻子,你可是蜘蛛女侠,他只是个普通人!”
格温刚刚定神,就感觉碘伏冰凉的感觉触碰在身上,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便立刻听到了雷蒙德关切的声音:“斯黛西小姐,你没事吧?”
“这时候他居然还在叫斯黛西小姐!我就说他是装的!这也装得太过头了!”
格温回答雷蒙德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没事,请继续,教授。”
看着格温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的雷蒙德满头大汗,格温敏感地注意到在擦拭她腰间的伤口时,教授的手也在抖——他也很担心吗?
格温·斯黛西曾经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她的情商足够让她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这也是曾经她有一段几乎完美的生活的主要原因——现在虽然那种生活离她而去了,但她仍是个对情绪相当敏感的姑娘。
“教授……”格温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虚弱地冲他开了个玩笑:“别担心,我可不会和你一样迂腐。”
“斯黛西小姐。”知道对方在说那天抓她迟到的事情,但雷蒙德还是长出了一口气,他不是柳下惠,他的心神此时此刻也在摇晃。年轻的教授回之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实的话:“你确实很漂亮,我是说真的。”
“谢谢……”一阵来自骨骼的剧痛突然传来,格温的全身痉挛起来,少女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沉闷地哼着。
“格温!”雷蒙德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来,他此时甚至顾不上叫“斯黛西小姐”这个更显得客套的称呼:“我那儿还有些止疼药。”
“没事……”格温忍着疼一字一顿地说:“长骨头而已,不用担心。”
恍惚中,格温看到教授的眉头沉了下去,他把自己的眸子隐藏起来,但自己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格温忍着疼问。
“没事。”雷蒙德低着头摇了摇头,“你身上伤口太多了……你是被霰弹枪打了吗?”
“对……”格温笑得惨然,接着自嘲道:“即使是蜘蛛小姐也躲不过喷子。”
“对……”雷蒙德把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里,然后换了一句话:“你的恢复能力很强,好像打进肉里的铅丸都被你甩出去了挤出去了或者怎么样的……总之没什么大事。”
格温惨淡一笑,似乎是回应了教授的话。两人都沉默下来。
“很抱歉,昨天下午我有些过分了,蜘蛛小姐,我很钦佩你为这座城市的人们所做的一切。”许久之后,教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刻意把自己的头埋下,目光只注视着格温的身体——以至于格温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事,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格温叹了口气,“总会有人问我为什么多管闲事,毕竟就连我的爸爸都觉得他的女儿是个杀人犯。”
雷蒙德·徐没有就格温提到的问题再问下去——尽管他实际上对那件事一清二楚。他的抱歉仅仅出于格温被弄伤了,实际上教授现在仍然不赞同格温·斯黛西所做的一切。
社会的系统性犯罪是不可能通过单一超级英雄来遏制的,即使是在早已命定的漫画世界——他一贯这么想。
但他最终还是问出口了,带着些气:“是谁?”
“什么是谁?”少女错愕道。
“你今天试图抓捕的那些人。”就连格温都没注意到,教授的声音变得沉稳而冰冷,凛冽得如同最刺骨的寒风一般。
“就是一些……违禁药品的,我最近抓到的好几个罪犯都携带了那种违禁药品……教授,您不需要关心这些事情的。”格温躲闪着回答,她又有些后悔今晚来徐教授家了,毕竟超级英雄的那些事情很疯狂,她可不想把普通人给卷进去。
“我知道了。”教授的语气略微转暖:“下次行动之前做个更完善的计划,斯黛西小姐。”
“听听,又是斯黛西小姐!”格温心里的声音又叫了起来,“这该死的!”具体该死的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接着二人无言了一阵,格温只是默默地看着雷蒙德为自己处理伤口,给自己的摔肿的地方敷上冰袋,顺带也在自己的额头上放了一袋——他放冰袋的时候还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嘴里说了什么,但自己没有听清。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挺帅的不是么?”心里的声音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确实,认真的男人都挺帅的。”没想到另一个声音居然也表示了赞同,“除了他是伱的教授,而且还是个普通人。”
“喂!别这么扫兴,至少这个晚上别!”
格温有些难堪地捂住额头,此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一段主观上长达数年、客观上只有十几分钟的尴尬时光过去后,教授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幽灵蜘蛛小姐,我处理好了……你的身体自愈能力确实很强,有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你好好休息吧。”
这时格温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的年轻教授。此时少女情绪丰富而脆弱,转念之间又想责问他、也又感激他,满脑子尽皆是雷蒙德·徐如同机器人般沉稳的声音……但最终格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拿换洗衣服,不过可能尺寸不太合适。”
“嗯……”格温轻哼道,然后她又听到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徐教授轻轻地把一摞衣服放在床侧不远处的沙发上,然后又拉上门走了出去。
疲累的少女终于再也无法和眼皮的重力对抗,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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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次卧后,雷蒙德·徐像是发泄一般,狠狠地把自己扔在床上——给格温·斯黛西处理伤口对他的身心都是一次考验,但他最终还是交出了一份接近完美的答卷。
受重伤的格温需要恢复,而且她本身就很虚弱,此时大略已经睡去了,可深夜里的雷蒙德·徐却愈发清醒。他翻身从床上站起来,走向次卧巨大的落地窗。然后他猛地拉开窗帘,将纽约表面上的繁华无所隐藏地暴露在自己面前。
看着那些直射天空的霓虹灯火,深夜仍然川流的人群和车流,看着莺莺燕燕的广告、歌舞和现代生活,教授只觉得刺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漫画里,没有蜘蛛侠的世界,纽约可不是这个样子——那个纽约要令人绝望得多。
所以是否是少女一人与这座城市庞大的黑暗势力维持着平衡呢?
所以是否自己糜烂的、只图享乐的中产阶级生活的压力实际上全部压在一个二十岁少女孱弱的肩膀上呢?尽管她是蜘蛛侠,可她说到底只是个……女孩儿。没有不与权力相匹配的责任,没有不与收获相匹配的付出。他高高站在干岸上控诉“社会的系统性犯罪”,仿佛这些罪恶自己没有参与,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自己是不是喝着格温今晚和无数个晚上流下的血,又嫌弃她幼稚的那种无耻的混蛋呢?
年轻教授的眸子里透出与他年龄不匹配的苍老,另外还有遗憾和后悔。
夜变得更深了些,教授独自站在窗边,面对着沐浴在灯火通明下的纽约城,背对着沉默的黑暗,他决定做些什么——做些自己想做而又从来没有机会去做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