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自己的发妻正在后堂，杨四郎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起身冲着佘太君施了一礼，开口唱道，

    “儿到后帐看一看娘的儿媳，儿的妻，那受苦的女裙钗，儿去去就来——”

    前面一段唱，谭政岩面对翟玉墨，躬身一拜，当唱到“儿的妻，那受苦的女裙钗”时，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向着下场门走去！

    等到“儿去去就来”的那个“来”字刚出口的时候，谭政岩就已经下场了！

    但是，最后的甩腔还是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不得不说，今天谭大少的嗓子是在家的！

    而这一段的处理，也表明了杨四郎想要见妻的那种急迫心情，甚至连跟母亲道别都来不及了！

    林牧站在上场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该他出场了！

    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

    下面小两千的观众，那都是真金白银花钱来听戏的，跟之前林牧所有的演出都有本质上的区别！

    商演，才是检验艺术好坏的唯一标准！

    因为我是花钱来的，所以，我的要求就非常的高，你必须要让我感觉我花的钱值，你要是敢不卖力气，那我也不会客气的！

    这跟那些送票啊，或者邀请来的演出不一样，那些演出，你又没花钱，台上演得再烂，你也没有资格去指责人家，顶多就是听不下去，扭头就走！

    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你也舍不得走，因为人家说了，听到最后留下的人，送十个鸡蛋！

    ……

    大幕重新拉开，戏台上一桌一椅，椅子放在桌子的外面，这叫小座，代表的是私人空间！

    大部分的戏曲舞台，都十分的简陋，很多第一次看戏的人都觉得有些简陋的过分了！

    戏台上一桌两椅，基本上就没有其他的摆设了，顶多后面弄一个漂亮的大屏风，不过这也是大京剧团才有的！

    其实这一桌两椅就是代表着世间万物，你只要说得出来的，这桌子椅子就能够给你表现出来！

    放在皇宫里，这就是龙书案。

    放在公堂里，这就是公案。

    放在酒楼里，这就是酒桌。

    放在河边，这就是桥。

    放在山上，这就是山峰。

    一切万物，全都在这一桌两椅之中。

    这就是京剧最巧妙的地方。

    而现在戏台上的一桌一椅，也是十分有讲究的！

    椅子摆在桌子的后面，叫做“大座”，代表的是公共空间！

    比如说《大登殿》，薛平贵坐在龙书案之后！

    比如说《铡美案》，包公坐在公案之后！

    再比如说《游龙戏凤》，正德皇帝坐在酒桌之后！

    而现在戏台上的这种摆法，椅子摆在桌子前面，叫做“小座”，代表这是一个私人的空间！

    基本上就是自己家的起居室，书房这种比较私密，自在的空间。

    比如说《见妻》这一折，这里就是四夫人自己居住的一个空间，所以，摆的就是小座！

    ……

    后台的所有人都站到了两边的侧幕条，眼睛都死死的盯在了上场门口，准备登场的林牧身上！

    林牧这些日子的名气太大了，一個刚刚进入到青年团还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竟然已经混到了“四夫人”的咖位，这就让那些龙套演员们嘴里发酸，心里发苦！

    这些龙套基本上都来青年团差不多三五年的时间了，别说四夫人这种咖位了，就连杨八姐杨九妹这种小卡拉米，都没有演过！

    所以，大家的心中都是五味杂陈，但是他们在排练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林牧的水平有多高，虽然说心中有些酸涩，但是并没有不服气！

    不过，希望林牧唱砸的人，可绝对不在少数！

    谭政岩拍了拍林牧的肩膀，笑着说道，

    “小林，别紧张，一切有我！”

    看着一脸自信心爆棚的谭政岩，林牧也是心中一暖，没有多说什么，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快速跳动的心脏给安抚下去！

    林牧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面对人生的第一场正式演出的时候，会这么的紧张！

    有一瞬间，林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林，上台之前，记住一个字，稳，只要平日的功夫下到了，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小林，不要紧张，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上台的时候，这是你的机会！”

    “小林，吃肘子不，我又发明了一种新吃法，回来让你见识一下！”

    “小林，没关系，我当年第一次上台的时候，也忘词了，师父直接把我屁股都打开花了，呜呜呜……”

    突然，四大名旦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或祝福，或调侃，一下子就让林牧的心平静下来了，尤其是荀慧生的话，让林牧差点没笑出来！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是谁？

    四大名旦都是我师父！

    我怕个锤子呀！

    站在一旁一直在关注林牧表情的迟晓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迟晓秋感觉眼前的林牧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

    从之前忐忑不安的菜鸟，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位老江湖！

    迟晓秋一脸的错愕，太不可思议了吧！

    大幕拉开，小锣催动起来，林牧眼神一凛，快步就从上场门走了出来！

    一身黑褶子，下面穿着白色的裙子，堪堪盖住脚面，头上的戴着银丁头面，这打扮，就跟《红鬃烈马》里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一模一样！

    站在九龙口的位置上，林牧右手水袖在面前一抖，水袖收回，搭在手腕上，只露出了一个食指的尖来！

    “儿夫失落番邦外——”

    “在后帐哭坏女裙钗——”

    “茶不思来饭不爱——”

    “十五载未上梳妆台——”

    林牧一开嗓，下面的戏迷们全都傻眼了！

    我去，这也太好听了吧！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三番咖位的四夫人，竟然能如此的惊艳！

    谭元壽听到林牧开嗓，顿时有些昏沉沉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这，这，这嗓子，……”

    当年谭元壽可是跟着父亲谭富英听过梅兰芳的戏，而且谭富英跟梅兰芳也合作过《四郎探母》，而那一次的义务戏，梅兰芳后面特意赶了一场“四夫人”的戏，谭元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那个时候，梅兰芳的嗓子已经远不如年轻时候的那种脆亮通透，但是更加的老而弥坚了！

    而林牧现在的嗓音，几乎就跟自己在家里那些私房录音里听到的梅兰芳年轻时候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真的就是一模一样！

    谭元壽虽然现在嗓子不行了，但是耳朵却一点都没有退化！

    像梅兰芳这种特殊的嗓音，谭元壽绝对能记一辈子！

    “这孩子，是男旦吗？”

    一旁的谭笑曾有些拿不准的问道！

    而闫桂香的眼神非常犀利，一眼就看到了林牧那凸出的喉结，点头说道，

    “嗯，这孩子应该就是玖爷说的那个林牧吧，哎呦喂，真不错啊，梅门有后了！”

    闫桂香是梅派开的蒙，所以心中一直对梅派也有着很深的感情。

    谭元壽微微颔首，笑着说道，

    “老玖这次算是如愿以偿了，这孩子真好啊，嗓子就跟梅大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说他是小梅兰芳，一点都不为过啊！”

    听到父亲对林牧如此高的评价，就连谭笑曾都是暗暗咂舌！

    自己父亲对于戏曲的痴迷和严格都是出了名的，等闲是不会去夸人的。

    如果让别人知道父亲夸赞林牧是“小梅兰芳”，估计会引起一阵波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