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幕僚府内。
徐庶一人独坐,安静的翻着兵书。
自从许褚处归来后,他对许褚的话,很是狐疑,许褚的字,能够让赵云束手就擒?
决计不可能!
他手中的这本兵法,还是昔日在新野书院学习之时,陈牧亲手赠送给他的。
多年来,他一直贴身保管,不时研读。
每次读完一遍,总有新的领悟和提升。
似乎这本书所蕴含的道理,犹如滔滔泉水,层出不穷,永无止尽!
其他所有大小谋士,都跟随丞相曹老板前往樊城视察去了!
樊城之战,本就不时什么有难度的攻坚战,也没有什么大的损耗。因此曹老板念及徐庶身体虚弱,长途劳顿,命他不必跟随,好好在襄阳休息。
“此次攻打樊城,可谓是兵不血刃!”
两个书记官从门前经过,轻轻谈论。
“虽然说刘备兵马不多,也并不恋战,可是长坂坡的英雄还在,怎么能说是兵不血刃呢!”
“一人之力而已,纵然是有逆天的本事,也难阻大局!“
“是啊,听说他也是力竭被俘,杀我数千将士!”
“算上长坂坡那一战,此人前前后后,光杀我们有名的上将,也有五六十位了!“
“只是不知道丞相如何处置他?”
“不管怎么处置他,既然已经身负重伤,怎么也要等他醒过来再说了!”
“常山赵子龙!果然不愧是吕布之后的第一猛将啊!”
赵子龙?
身负重伤???
徐庶心头一沉!
昔日!
赵云与我相差无几,在陈牧军师手下,亦师亦友!
子龙的战阵,和梨花枪法,都曾得到陈牧军师的指点!
只是后来,我弃他和军师陈牧,独自去了许昌!
而后军师被逐,只剩下赵云一人,孤立在军中。他是重情忠义之人,必定悲伤。
想必这一战,也是抱了必死之心了,否则既然刘备关张可以摆脱逃往樊口,子龙为何却陷入重围被擒?
他忽然想起前日,张辽曾说过,子龙殿后,血战樊城!
却因为看到了许褚带去的字条,最终放下了兵器,束手就擒。
他虽然有万分好奇,却只是隐藏于心,因为丞相前往樊城,早晚必回襄阳,他与子龙,相见有日!
可是却没料到,子龙在樊城,已经身受重伤,性命堪忧!
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区区一个樊城,曹老板会小题大做,统领文武百官,蜂拥而去!
难道他会严刑对待子龙?
毕竟昔日长坂坡前一场大战,子龙斩杀夏侯恩,夺青釭剑,还杀死有名将领数十位!
子龙!
你绝不能死!
既然我已经抛弃过你一次,这一次,我便要舍死忘生,也要救你一命!
徐庶仓皇而起,放下手里的书册,出门急入后院!
后院的马厩之中,养着在许昌之时,荀彧赠送他的那匹千里骏马。
经过数日的喂养歇息,战马疲劳尽失,精神抖擞。
徐庶认蹬扳鞍,上马疾驰,往樊城而去。
……
“元直!元直何往?”
徐庶刚入樊城城门,便听到有人呼唤。
“程昱!子龙何在?我要去看他!”
徐庶定睛一看,正是代丞相巡视的大谋士程昱,急忙拍马来到面前,急切的问道。
“你不在襄阳安歇,跑到这里干什么呢?”
程昱看到徐庶满身是汗,焦急万分的样子,疑惑不解的问道。
“仲德,你和子龙乃是故旧之交,你难道忘了?听闻他身负重伤,我来看他!”
“你快引领我前往。”
徐庶说话之间,手里的马鞭又一次击打在骏马的后屁股上,骏马吃痛,人立嘶鸣!
“子龙还在昏迷之中,我一个时辰之前,才从那里出来。”
程昱急忙命身边的一个骑兵头前引路,带着徐庶往子龙养伤的小院而去。
……
樊城西侧一处偏僻的小院内。
黄沙铺地,院中零星长着几棵大树,但树叶凋零,树皮也被剥的七零八落。
这里本是原来一处富户的别院。
刘备占领了樊城之后,富户逃离而去,这里便空了下来,刘备占领樊城,粮米困难,将树皮树叶取下来喂养牲口马匹,因此显得极为破败。
徐庶打马入院,飞身下马,几个箭步窜到了内堂。
“子龙……”
床榻之上。
赵云魁伟的身躯直挺挺的平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身上到处缠满了棉纱绷带,不时有血迹渗出。
满身重伤,满身重创!
徐庶心如刀割,脑海之中,浮现出那何等惨烈的一战!
刘备小儿,最是无情!
长坂坡上,他已经抛弃过你一次!
你却忠心不二,抢回阿斗,矢志不移的跟随。
这一次,他故技重施,生死之际,依旧只顾着自己逃命,将你丢弃,犹如草芥!
子龙,我愧对你和军师陈牧!
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让刘备自食其果!
……
中军大帐内。
曹老板背负双手,来回迈着急切的步子,眉头紧皱。
底下众将和所有谋士,也各自面带深沉,静寂不语。
正在这时,程昱巡视完毕,前来交令。
“子龙还未苏醒吗?”
曹老板看到程昱进来,停下了步子问道。
程昱皱眉摇了摇头:“回禀主公,臣一个时辰之前,前去探视过,子龙伤势严重,血流不止,依旧昏迷,毫无苏醒的迹象……”
“这些庸医,虚有其名!”
曹老板怒声呵斥,气的两只手附在桌上,微微颤抖。
子龙之勇,不亚吕布!
但子龙之忠,又胜吕布多矣!
昔日白门楼上,吕布引颈乞降,我所以不允,果断将他斩首,便是因为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虽然功夫绝伦,却全无信义,留着吕布,犹如养虎,早晚必要伤人!
而子龙忠义,肝胆照人。
这样的勇士,一旦臣服于你,便是一生的跟随!
虽我曾言: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但对于徐庶子龙这等大才,宁可他们有负于我,我也不会辜负他们!
便如当年挂印封金的关羽一样!
“一定要救活子龙!”
“陈牧早逝,不能为我所用,孤因为平生至痛!”
“但若能得子龙这等虎将,纵然江东不得,我此行也不虚了!”
曹老板定了定神,叹息着说道。
“徐庶从襄阳赶来,去探视子龙了!”
“臣知徐庶和子龙交情至厚,也便未加阻拦,如果子龙能够苏兴,徐庶必能帮我们说服子龙归降。”
程昱看到丞相面色逐渐和顺,将徐庶来樊城一事细细禀报。
“元直最重情谊,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他夹在我和子龙之间作难,故此令他在襄阳将养身体,没想到他还是得知了子龙重伤的消息!”
曹老板思贤若渴,自从长坂坡见识了子龙的英勇,便朝夕思念,如今好容易得到了赵云,却身受重伤,生死不知,面上烦忧之色更甚。
“主公!”
“主公别慌,俺已经派人去找华佗了,绑也要把他绑来,给子龙瞧病!”
身后,许褚晃着脑袋走了过来说道。
华佗?
神医华佗?
“许褚,你去哪里请华佗了?”
程昱和华佗,早有一面之缘,知道这位神医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想要找他看病,只能靠缘分!
难道真的这么巧合,便在附近?
“虎痴儿,华佗在哪里呢?”
曹老板也久闻这位老乡神医的威名,眼睛不由的一亮,闪烁着希望。
“就在南郡,来回也不算太远!”
“但那老家伙八成不会骑马,只能坐车而来,恐怕今晚不到的话,明日一早,也能来了!”
许褚看到曹老板长须飘飘,也附庸风雅的想要捋一捋自己的胡子,但触手之时,只觉胡须犹如钢丝一般,根根粗硬,弹性十足,丝毫不具美感。
“我便在此坐等华佗!虎痴儿,若华佗来到,不必前来见我,直接去小院医治子龙即可!”
曹老板饮食俱废,与众谋士谈论荆襄居室,江东危机等。
可怜众多文官武将,虽然肚腹饥饿,咕噜噜响个不停,但主公茶饭不思,自己又怎么能独自跑出来补饭?
只好硬着头皮应付,期盼着华佗早点到来!
……
次日清晨。
华佗到了!
守城的军士急急前来禀报。
曹老板正读春秋,底下文武各自打着瞌睡。
“走!”
“去小院!”
曹老板霍然而起,扔下书册,听到华佗到来的消息,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丝毫没有疲倦之意,反而精神抖擞。
曹老板引领众臣来到小院的时候,载着华佗的小车也刚好入院。
两个虎贲士下车车马,从后门将华佗扛了出来,竖在曹老板和许褚面前。
曹老板看到一个老头被困成了粽子,纳闷的问道:“你就是华佗?怎么这样?”
虎贲士抢先禀告:“我等奉虎候之命前往南郡请华佗,可是他性情倔强,死活不来,因此属下无奈,只好将他强行带来。只是这华佗先生委实刚烈,宁死不从,属下为了安全,只好将他绑成这个样子……”
曹老板回头看了许褚一眼:“你的兵,还真的如你一样的虎!”
亲自上前,解开华佗的绳索:“华佗先生,事态紧急,还请赎罪,等医治完毕,孤定有重赏,请!”
越有才能之人,脾气越是古怪!
华佗怒气未消,使劲瞪了两个虎贲士和身后的许褚一眼。
但曹老板地位尊崇,能够亲自给他解开绑锁,已经是有了足够的诚意。
脾气古怪,并不是傻!
别人给了他脸,他自然知道兜着,而不是不要脸。
否则的话,在那个天下大乱,军阀混战的时代,恐怕华佗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华佗一言不发,回到车旁取了一个药箱,在众人的引领之下走入屋内。
“徐庶?”
“你怎会在此?”
华佗才入内室,便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徐庶。
“元化?真的是你?”
徐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曹老板引领众人,跟在一个老头之后,布满了外堂。
而那个身材瘦小的老头,正是神医华佗!
“元化!你来的正好,快来替我救治他!”
徐庶看到了华佗,内心再次泛起了希望!
神医华佗,天下尽知,有起死回生之法,夺天地鬼神之妙。
据说身死七日之人,多有被华佗妙法回春,反阳还生者。
华佗初见故人,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急忙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查看床上的病人。
赵云?
只一眼。
华佗认出了躺在床上重伤不起的病号,正是常山赵云!
华佗疑惑,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元直,你好无趣!”
“子龙受伤,你为何不请陈牧军师,反而将我绑来这里!”
“陈牧的医术,胜我十倍!如此舍近求远,所为者何?”
他素知徐庶和子龙都是跟随陈牧之人,既然二人在这里,想必陈牧也在,因此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陈牧?
医术犹在华佗之上?
“元化,你且先救子龙,其他的事,容我以后再说给你知道。”
徐庶看着赵云的面色变得煞白,没有半点血色,十分焦急的说道。
华佗要了一盆清水,净手之后,翻开赵云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住赵云的脉门,细细诊脉。
“大家不必惊慌,子龙虽暂时昏迷,却暂时并无性命之忧,幸好我来的及时,若再迟延半天,恐怕普天之下,除了陈牧之外,再无人可救子龙了。”
“你等众人可先行外面等候,我为子龙手术。”
说着话将背来的药箱打开,里面丸散膏丹,小刀子,小剪子,小镊子等等,犹如一个丰富的兵器库一般,诸般用具,一应俱全。
“主公,咱们先到外面等候吧!”
徐庶看到曹老板面色呆滞,似乎陷入了沉思,上前轻呼了一声。
曹老板猛然醒悟,哦了一声,转身出来。
其他群臣,也跟随来到外间。
外间大厅虽然宽敞,但家具简陋,并无多少座位。
曹老板索性走到堂口,撩衣服坐在石阶之上。
“元直,难道陈牧军师,还懂医术?”
曹老板惊魂甫定,吃惊的问道。
“先生博学多才,无所不涉猎,又无所不精,只是自从跟随刘备,旦夕练兵理政,未能施展其他方面的才华而已。”
徐庶叹了口气,想到兢兢业业的军师,最后竟然落了个被刘备赶出新野,客死荒郊的下场,心中十分悲伤。
“元直,此言谬矣!若说陈牧略通医道,小有所成,我并不怀疑,但若说连华佗都要仰望其医道,则未免夸张了吧?”
程昱和华佗最熟,对于华佗的医道,也最是推崇。
因此并不认为这世间,还有人医道超过华佗。
“昔日军师在新野书院,开坛传授诸子百家,多有千里而来求道者。只是我并非医生,也并不同医道,其中详细,我也不知。”
徐庶自觉无趣。
军师已不在人世,弄的好像自己在吹嘘军师大才一样!
因此也不想多做辩解。
“陈牧天下奇才,早知如此,我便不取辽东,也要先三个月南下荆襄了!”
“哎,诚为可惜!”
曹老板唉声叹气,陈牧之死,和他并无任何关系,但若能早来三月,也许陈牧便能改投他的麾下,而免除了溘死的命运。
其他众将谋士,也暗自议论,有的认为陈牧确有其才,不可小视。
也有人保持质疑,认为陈牧过于夸大,未必属实。
徐庶站在堂口,不时的往里面张望,一颗心始终不能完全放下。
“元直,华佗早就说了,并无性命之忧,你身体并未完全康复,不宜久站,来这里坐下休息一会!”
曹老板展开袖子,在自己身边的台阶上抹了两把,招呼徐庶过去就坐。
群臣一片羡慕!
这主公!
就是对他儿子,也没这么好啊!简直是把徐庶宠上了天了!
徐庶感激万分,没想到曹老板如此尊崇的身份,竟然丝毫没有官威派头,反而上下一心,极为亲民。
正在此时,华佗挽着袖口,从里面走了出来,额头上汗珠犹然滴滴答答,不断的顺着下巴掉在地面上。
两只手上戴着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手套,手套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徐庶疾步上前,伸手掏出一方手帕,帮着华佗抹干净了脸上的汗水。
“元化,如何?”
徐庶紧张的问道。
曹老板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群臣在后,将华佗团团围住。
“并无大碍,只是胸口的箭镞,嵌入太深,伤及肺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华佗将带血的手套摘下,扔到一边,缓了口气说道。
“我军中太医,也早验看过了,束手无策,你是如何取出来的?”
曹老板吃惊的看着华佗,十几个太医捣鼓了一天一夜,一点招都没有,华佗匆匆而来,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全部搞定了!
这医道高下立判,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以斧劈开前胸,取出箭镞,再缝合包扎,等半月之后,伤口愈合,便可拆除包扎,康复如初。”
“当要完全恢复,还要数月的静养才行。”
华佗接过徐庶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杯清水,略感清爽,额头的汗珠也逐渐停息。
“如此神奇!”
曹老板听得毛骨悚然,面色蜡黄!
还有这么操作的!
难怪他要将我们赶出来,再行医治了,若是当着我的面这么干,大概我会怀疑他乃是江东的细作,前来谋害子龙了!
“先生刚来之时,也曾提及陈牧,先生和陈牧,也熟悉吗?”
程昱急于想解除心中的疑问,于是问道。
这一问,也正是自曹老板以下,所有的文官武将们的想法。
华佗抬头看着青天,眼中浮现出敬仰之色。
“昔日陈牧先生在新野书院开坛,于杏林中传授医道。”
“但世人无知,都以先生布衣之辈,藐而视之,无人前来听讲。”
“开坛三日,只有两人朝夕不知疲倦,学习医道,其中一个便是老朽了!”
华佗目光中充满回忆:“神医陈牧的医道,骇人听闻,非是我等凡夫可比的!我此生若能得其一二,了无遗憾!”
程昱点头,方才相信陈牧的大才,早已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方才先生说杏林授教,是两个人,那另外一个,又是何人?”
荀攸心细如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容华佗喘了一口气,这才问道。
“另外一人,年龄与我相仿,南阳人也。姓张名机,字仲景!”
华佗缓缓说道。
张仲景?
一片哗然!
张仲景的医道,虽无华佗之盛,却也是并驾齐驱的存在!
只是华佗最善外科,仲景优在调理五脏。
战争年代,外伤居多,因此华佗的名声,便比张仲景要响亮了许多。
却没想到最盛名的两个传世医者,竟然全部受过陈牧的指点!
“陈牧老师因材施教,传授了张仲景‘辨证论治’之法,而传授给我的,却是麻醉手术!”
“也正是如此,我刚刚才能斧劈开胸,取箭镞出来,若无麻醉,子龙纵然天神下凡,也必死无疑……”
华佗说道此时,连连摇头,似乎心中颇为烦恼。
“怎么?难道子龙之病,还有变数?”
徐庶担心的问道。
“非也!”
华佗摇头:“只是提到陈牧,回想昔日陈牧传授我医疗卫生,杀菌消毒,还有什么微生物之类,颠覆传统,听之犹若天书,难以理解。”
“如今我苦思三年,方才领悟一二,若能再见神医一面,还需继续讨教!”
杀菌消毒?
微生物?
天方夜谭!
曹老板等人也听得云里雾里,暗自赞叹,隔行如隔山,专业性太强,完全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华佗从昨夜被捆绑着一路颠簸到这里,此时也是疲态尽显。
徐庶急忙请示曹老板,替他准备安歇之地。
而徐庶则寸步不离,日夜守着赵云。
当晚,华佗前来用药,洗刷伤口,喂服草药。
赵云煞白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滚烫发烧的四肢也逐渐变得温和。
次日,华佗早晚两次,变换药剂,用量也增加了许多。
“元化,我看子龙身体,发烧已退,面色红润,显然已经大好了,为何药量反而增加?”
徐庶不明白,好奇的问道。
华佗一笑:“元直有所不知,我刚来之时,子龙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堪堪能够维持生机,若是以猛药服用,只怕病体不能承受,反而为药力所害。”
“此时他身体逐渐好转,再用猛药大补,效果才好。”
徐庶拜服,心情也好了许多。
“今晚服一次药,明日鸡鸣时分,便可醒转!”
华佗离开之时,泰然说道!
第三日,清晨。
徐庶两日未合眼,此单手托腮,迷迷糊糊的睡梦之中。
“元直……元直……”
徐庶猛醒,抬头观望。
只见赵云双目微睁,正在轻轻呼唤。
“子龙!你终于醒了!”
徐庶热泪盈眶,激动的声音都发颤。
“元直,军师呢?军师何在?”
赵云中气空虚,没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子龙,你大病刚醒,伤势严重,等稍微好转了,咱们再谈军师之事。我也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呢!”
徐庶心中一痛,陈牧之死,是他心中永远绕不开的一个结节。
“不!我此刻便要见到军师!”
“元直,你替我通报一声,我要见军师……”
赵云伸出手,虚弱的扶在徐庶的手臂上。他想抓住徐庶的手臂央求,但力有未逮。
兵困樊城,缺粮少米,连续征战,血染征袍!
再加上失血过多,箭及肺腑!
堂堂无敌大将常山赵子龙,此时竟也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
徐庶沉默半晌。
语声哽咽。
“陈牧军师……”
“他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徐庶潸然泪下!
“不可能!”
赵云似乎突然之间有了力量,断然喝道。
但随即瘫软在床上,无法动弹。
“子龙,我知道你和军师情谊深重,我又何尝不是?我这次来荆襄,就是为了要给军师报仇的!”
徐庶眼中泛起一丝坚毅!
他能忍所有人之所不能忍!
却不能忍受军师陈牧的遭际!
他必须要让那些对付军师的人付出代价!
荆襄氏族,还有刘备!
“军师必在人间,而且就在荆襄,他……”
“他不可能死!”
赵云想起许褚送来的书信,那分明是军师陈牧的笔迹!
昔日在新野,赵云闲暇之时,偶尔也做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之事。
陈牧教他书法,教他起笔横捺,往事如烟,历历如昨。
“子龙,你何以如此判断?”
徐庶看赵云的面色,并非毫无根据的假想臆断,似乎甚微理智,因此紧张的问道。
“樊城一战,我已抱了必死之心,若不是看到了军师的亲笔字迹,我何必留此残躯!!”
赵云将昔日血战樊城,许褚战阵送书之事,描绘了一遍。
“许褚拿着军师的书信?”
徐庶凝神倾听,失惊说道:“难道许褚知道军师在哪里??”
赵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许褚是否知道军师在哪里,但那确实是军师的字迹,千真万确!”
徐庶却已明白,令张辽百思不解的“子龙”二字,其意义不在于内容,而是这两个字,代表着陈牧生命的存在!
徐庶起身,在床前来回度步,时而低眉沉思,时而叹息。
“元直,一别数月,不知军师如何了!我朝夕思念,虽身在主公刘备身侧,但一颗心却始终追随军师,还望你替我打探军师下落,安排我见一面。”
赵云说话之间,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几次尝试,还是无能为力。
“子龙,刘备待你如何?”
徐庶停下脚步,将一只枕头垫在赵云身下,扶着他倚靠着枕头,斜躺在床头。
“我和主公识于危时,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赵云叹息了一声,答非所问。
“纵然是重生父母,再长爹娘,你长坂坡单骑救主,樊城以命相搏,也报了他的大恩了!”
徐庶目光如炬,看着赵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
“元直,我和你不一样,你虽然和我家主公相熟,但并非他的长久部下,你跟随曹操也好,投靠孙权也罢,都无可非议!”
“但我此生已许玄德公,若不能成事,有死而已!”
“只望临死之前,能见一见军师,便再无遗憾了!”
赵云满目凄凉,一腔沧桑。
徐庶叹息,良久无语。
“你先在此好好养伤,等伤势好转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我也会趁着这个时间,寻找机会向许褚打探军师的下落,若真的如你所言,军师尚在人间,咱们三个,再另寻地方,把酒言欢!”
徐庶站了起来,安抚着赵云说道。
“好!”
“便是为了能和军师痛快一醉,我也会好好养伤的,元直不必挂念!”
“此时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见过军师之后,再作计较。”
赵云听到有机会和陈牧把酒畅谈,兴奋不已,脸上的气色又好了许多。
徐庶拜别而出,心中却想:我要替军师出气,必斩刘备,若赵云抵死不降,跟定了刘备,此事倒很棘手了!
难道军师真的尚在荆襄,并未真的死了?
再往前推演,猛然醒悟:莫非是荀彧为了激我出山,故意捏造了陈牧的死讯?
一念及此,不但丝毫不怒,反而有了几分欣喜的轻松快感!
这一次来荆州,看清了曹丞相礼贤下士的姿态肚量,也更见识到了刘备的薄情寡义!
军师虽然未死,但军师被驱逐之仇,依然不可不报!
而且此来,若能和军师团聚,日夜请教,那当时何等梦幻一般的美事?
也许以军师的才智魄力,只要和子龙一见,改变子龙的心意,也未必不可能!
只要军师尚在,万事顺遂!
徐庶跨上战马,往襄阳而去。
……
襄阳。
中军大帐。
众臣议事。
“主公,前日主公下令,命黄忠前来襄阳述职,如今已有回信。”
陈群起身,躬身行礼,说道。
“如何,他来不来?”
曹老板翻眼看着陈群,立等结果。
“黄忠不肯入襄阳,已经告老还乡,往长沙养老去了。”
陈群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老匹夫,真是不识抬举,竟然敢拒绝主公的好意!”
夏侯惇拍案而起,怒声叱道。
“黄汉升,虽然年过六旬,但有昔日廉颇的风采,通宵兵法,勇猛异常,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则不可留之,免为后患。”
贾诩的话中带着几分杀意。
“主公,我愿意带一支人马,星夜往长沙去,斩黄忠头颅,悬在长沙城下,以宣主公之威!”
夏侯渊奋然而起,披甲带胄,跪在曹老板面前请命。
“元直,你怎么看?”
曹老板似乎并无看到夏侯渊一般,而是转头看向紧坐在身边的徐庶。
“主公,臣以为不可!”
徐庶躬身说道。
“元直!你莫忘了,你如今可是我曹家的军师!”
夏侯惇怒声喝道。
“我是大汉的军师,主公也是大汉的丞相。元让之言,恐怕要令主公背负不忠之名了。”
徐庶微微一笑,泰然说道。
“你……”
夏侯惇语塞。
刘备孙权,为了抹黑曹操,传扬曹操有称帝之心,令天下人心惶惶,很多忠义之人,更因此而远离曹操,盲从于孙刘。
“你继续说。“
曹老板冷眼横扫了一眼夏侯惇,以及身侧正准备对徐庶发难的曹仁等人,转头对着徐庶说道。
“黄忠乃是刘表旧将,主公占其疆土,统治其子民。黄忠念及旧主之情,不肯归降,是人之常情。”
“若主公前往杀之,则成全了黄忠的忠义之名,而给主公带来了心胸狭隘,不能容物的恶名。”
“此非明智之举!”
徐庶侃侃而谈,丝毫不乱。
“元直此言,也有道理。只是正如刚才文和所说,黄忠有大才,若真的在长沙起兵造反,跟我对着干起来,岂不是又一大麻烦?”
曹老板低头沉思片刻,颇有顾虑的问道。
“主公占据荆襄,已有月余,若黄忠想要造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主公宣召他来的时候,才起兵造反?”
“以我看来,黄忠之事,与赵云类似,若主公有意招降他,不妨暂且随他去,以后再做计较。”
曹老板点头,深以为是。
正在此时。
大帐外一名校尉急匆匆而至,跪地禀报。
“启禀丞相,长沙太守韩玄的部下魏延,带领一百步卒,前来投降!”
曹操一怔:“可是那个昔日在荆州的魏延魏文长?”
荀攸说道:“正是那个魏延,他在荆州时,不肯归顺丞相,因此反出荆州,往长沙太守韩玄手下任职。没想到不过月余,却又主动前来投降。”
曹老板目光转动,略有所思:“似他这种反复无常之人,这次前来投降,是真降,还是假降?”
程昱哈哈一笑,起身说道:“丞相何必忧虑?不管真降还是假降,来到我荆襄,便就让他假戏真做!”
“将他百名步卒分散到我八十三万兵马里面,去掉他的羽翼,纵然想飞,也没了翅膀!”
刘晔也称赞着说道:“仲德所言正合我意,魏延趋炎附势之人,不肯轻易涉险,所以前日主公入住荆州,他看不明形势之前,不敢轻易投靠。”
“如今大局已定,他慕名而来,想搏个出身,也可以理解。只要我们做好防范,料也无事!”
曹老板点头。
“文远,此时便交给你了,出去接待魏延,暂时将他安排在你的麾下听用。”
“喏!”
张辽起身,离席而去。
“江东之战,迫在眉睫。”
“没了张屠户,咱们也不能就吃带毛的猪啊!”
“蔡瑁张允不知感恩,意图杀我投敌,此时毫无疑问。只是如今水军的训练,不可停滞,你等有何人选?”
曹老板轻轻端起茶杯,喝了一杯水,目光在众文武面前一一扫过。
“主公,我青徐之兵,不善水战,冀州所得兵马,更是陌生。想要训练水军,还需荆襄之人方可。”
于禁一直跟随蔡瑁张允两将训练水军,对于其中的难度,略知一二。
“这个容易,文仲业何在!”
曹老板高声喝到。
“末将在!”
文聘应声而出,跪在阶下。
“从明日起,你便是我荆襄水军的大都督,执掌水军一切事务!”
“喏!”
文聘跪地领命。
“训练水军,这是紧急要务,凌驾于诸事之上的急中之急。你好生用心,不得有误!”
曹老板再三叮嘱,文聘一一应诺。
他虽然指挥水军作战,但对于水军的训练,却并非完全的精通,至少比之蔡瑁张允,还要差了不少!
无奈荆州之内,除了文聘,全是北方之将。
以外行领导内行,那岂非是取败之道?
事出无奈,也只好免为其难的将文聘推到这个位置上了!
……
水镜山庄内。
水镜先生司马徽手摇羽扇,闭目垂眉。
四大家族的族长和权力人物,环绕端坐,皱眉叹息,不绝于耳。
“水镜先生,今日我等前来搅扰,事出无奈,还望水镜先生指点迷津。”
黄承彦不论年龄还是身份,都属第一,因此首先开口说道。
“蔡瑁张允两位将军无故被杀,如今我四大家族,又被丞相的校尉秘密监视了起来,到底曹丞相是何用意!”
司马徽轻轻放下羽扇,缓缓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众人目光集中在这荆襄第一智者的脸上,等着他开口。
“蔡张二人被杀,曹丞相恐怕不过是个刽子手而已!”
语出惊人!
但又似乎已是情理之中!
因为他们早就有一种预感,似乎是有人执掌天下,将所有人摆布成棋!
而堂堂的大丞相曹操,也在棋局之中!
“蔡张乃是荆襄水军的台柱子,此二人被杀,于曹操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可是曹丞相依然杀之!为何?”
“并非曹丞相不得以而杀之,也不是曹丞相奉命而杀之!”
司马徽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恐。
“只怕此事的背后,有高人做局,令曹丞相昏迷其中,虽然乘兴杀之,但终有醒悟。只是他素来高傲,怎会承认自己犯错,误杀忠臣?”
蒯越失惊问道:“司马先生,您可知此做局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黄老先生,你的女婿孔明,如今可好?”
司马徽并未回答蒯越的话,反而转头看向黄承彦。
“这……”
“我家月英,虽然并未和孔明和离,解除婚约,但也有数月不曾来往了,他实在已不是我黄家的女婿……”
黄承彦面色惶恐,低声唯唯说道。
“这里也不是曹丞相的衙门,黄老先生何必如此紧张?”
蔡家族长微微笑了一声,缓和了一下气氛,说道。
司马徽继续问道:“孔明号称卧龙,乃是我华夏中原,第一智者,黄老先生自忖,以孔明之智,可能操控得了这个局?”
黄承彦羞惭一笑,比哭还要难看了三分。
“孔明若有那份本领,又岂能接连败于曹丞相,如今仓惶无地,龟缩在樊口弹丸之地,朝不保夕呢!”
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诸公,若看在我黄老头子还算不错,自今日起,莫要在称呼孔明是我的女婿了!我黄家,委实承受不起这样的女婿……”
黄承彦说话之间额角已经不自觉的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个比诸葛孔明还要强大的人!
那又该是谁?
天地之间,真的有如此强大的智者存在?
司马徽叹息,摇了摇头,起身入后堂去了。
众人等了一个时辰,依然不见司马徽出来。
“这老家伙,不会是溜了吧?”
蔡家族长精瘦枯干的脸上,一双耗子般的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透着精明。
“这水镜山庄,咱们平时和没少了往里面搭东西。没有咱们,他能天天活的这么安逸?”
蔡家族长站起身来,便要到后堂寻找司马徽。
“算了!算了!”
“恐怕他此时也心乱如麻,一脑子浆糊了!咱们便是把他叫出来,又能如何?司马徽天下名士,那是以前,如今连我女婿孔明,都无能为力,又怎么能指望司马徽?”
黄承彦招了招手,安抚住两个老族长。
“黄老先生,您不是说孔明早已不是你的女婿了吗?如何又提?”
蒯越苦笑着说道。
“哈哈,辉煌便是女婿,仓惶便是孔明!”
蔡家族长尬然一笑,看着黄承彦。
黄承彦面红耳赤,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碗顿在桌上,长身而起,气呼呼的往外便走。
其他三家也各自跟随出来。
才出了水镜山庄。
不远处。
几个带刀的校尉,不避不闪,便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注视着四大家族的车驾。
黄承彦当先而行,只露了个头,便又缩了回去!
“黄公,怎么了?”
蒯越紧随其后,看着黄承彦犹如被毒蛇惊吓了一般面色蜡黄,失惊问道。
“……”
黄承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拿手指了指远处。
蒯越和蔡庞两家族的族长,也相继看到了盔明甲亮的校尉,以及他们手里在太阳下闪着精光的利刃!
原本的隐隐跟随,此时竟然已经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监视!
黄承彦委顿的坐在水镜山庄门口的门槛上,双目现出绝望之色!
他家大业大,财富惊人。
若荆襄不能容他,原本指望能偷渡江东,暂避锋芒!
毕竟周郎的水军天下无敌,曹丞相纵然人多势众,想要吞并江东,却也绝非易事!
能够偷得一时平安,也是莫大的好处,总比在这荆州,坐等曹丞相来取他人头的好!
何况他此时已经年过古稀,又能再活几年?
可是如今,曹丞相的校尉,刀光霍霍,围绕监视。
想要逃出生天,简直比登天还难!
“难道真是陈牧在后,针对咱们?“
蒯越眉头紧皱,悄声说道。
“你是说,陈牧此时已经入了曹丞相的幕府?”
蔡老族长失惊问道。
“昔日我们安排死士,想要在大宴之后铲除陈牧。”
“却扑了个空,只看到了贾诩!”
蒯越想起昔日行刺之事,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也未必便是陈牧,也许是另有其人,也未可知啊!”
庞家族长惶惶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
与其说是自己的一种猜测,此时反而感觉像是自己的一种奢望了!
“我也同丞相幕府之人多有来往,并未并说有陈牧入府。只是最近来了徐庶!”
“莫非是徐庶出了主意,动摇了丞相的原本方针,打算对咱们荆襄氏族下手了?”
蒯越是四大家族之中,除了蔡张二人之外,唯一一个被曹老板任命为官的人,因此对幕僚府中的事,略知一二。
“徐庶是陈牧的死忠,昔日也曾师从陈牧,若如此说,可能陈牧操控大局一说,反而是咱们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了,也许只是徐庶怀恨,想要借曹丞相之手,对我们下手!”
黄承彦坐在门槛上,思量了片刻,这才说道。
“黄老爷子,各位大人,我家主人有令,让我出来送送各位达人,关上府门。”
正在他们猜测议论之际,忽然一个稚气的童子之声想起。
一个小道童嘻嘻而笑,站在众人的身后。
“我呸!”
“还高士呢,还水镜先生!”
“但有不利,先把自己撇的远远的!”
“昔日你们收我等好处的时候,没见这么拒客驱客的!”
蔡家族长大怒,在水镜山庄的大门上连续吐了几口浓痰,喋喋不休的大骂司马徽。
世态炎凉!
如今四大家族被曹老板盯上,这本来还是个秘密。
而现在竟然光明正大的持刀跟随,还有谁敢跟他们来往?
“若是徐庶谋划,曹丞相操刀,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如果是陈牧操控大局,只怕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犹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蒯越脑海之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日雇佣死士行刺一事!
“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现掂对!”
庞家族长烦躁已极,不管不顾的涌身而出,上了车马,踏尘而去。
身后几匹校尉的战马紧随其后,各胯冰刃,只在数丈之外的距离跟随。
“曹丞相至少还没有痛下杀手,不过是先斩了蔡瑁张允,以儆效尤而已。”
“也许我们自行收敛,低调处事,或能消灭灾祸……”
蔡家族长摇头叹息,也上了车马,在校尉的跟随监视下离开。
蒯越一声苦笑:“没想到我们的性命,已经需要付诸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