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公。”郭谊前踏一步,到刘备面前深鞠一躬,礼节备至,面含笑意。
刘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同样还以一礼。
但是在内心深处,还是略微惊讶的,这个人竟然如此年轻,看年岁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穿着也较为朴素,想来不是世家子弟。
甚至,从双手的粗麻绑手来看,可能还是个武夫。
这样的人,进言曹操使用仁义攻徐。
令人敬佩。
“这是,郭谊,字孟誉。”
“来自颍川郭氏,但是旁支,家族分化极远,已经算不上郭氏的族亲了,徐州的军略,就是他为我谋划的。”
曹操神情得意,就好像在向人介绍自己珍藏多年,价值连城的和氏璧,言语之中不乏喜色。
“少年英雄,孟誉若是早生数年,大汉又多一明吏。”
“嗯,你这话说得不错,”曹操挺了挺腰,大步走在前方,而两人也随即跟了上去,“能以仁义缓慢攻徐,可重伤陶谦之名,揭露其豪匪之面目,如此方才是真正大胜。”
“然其关键处,在于粮草。”
粮草,才是此战最大的关键。
若是没有粮草,那就意味着必须要急攻,而且根本无力去养民,还谈什么开仓放粮,收治战时流民。
不做这些事,那就不能将祸名引到陶谦身上。
是以,本钱的确是最重要的。
刘备深以为然的点头,“我听闻,曹公运数十万斛至徐州,以致境内储粮不力,如此方才退军不攻,再待明年。”
“应该是如此吧?并非全因备至徐州规劝而退军。”
“哼哼哼……”曹操乐呵的拉了一把刘备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玄德与我多年前早早相识,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如此家资,是谁给我谋来的?除却颍川、兖州内士族豪雄之外,便是孟誉在前一年安置青徐黄巾时的屯田之策,不光安置流民,甚至还得逾百万斛。”
“原来如此。”
刘备心里一惊,当即暗暗舒了一口气,简直头皮发麻。
这计策,当真可与现下之事环环相扣,这郭谊实在是运气好,又或者说是命好,听来恐怕本是内政之臣。
懂得农耕之理,于是开办屯田策令,所得粮草囤积刚巧又可用来攻徐,因而可步步为营,缓慢推及,同时处理内患。
这计策,倒像是用攻徐之事,来引出兖州内乱,继而先行统一兖州,再取徐州两郡,同时又让陶谦抱头鼠窜,声名扫地。
当真是绝妙。
这人的命,真好。
当然,也可能并非是命好,而是心中所谋长远宽大,才有了这一连串的功绩,所以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曹操身边的倚仗之臣。
我二十四、五的时候,在做什么?
在小商做贩,不可比拟。
“得屯田策如此,曹公日后粮草可源源不断也,来年再攻徐州,吕布自也不可阻挡。”
“不攻。”
曹操干脆利落的驳了刘备的这番本是拍马屁的话,同样也让他愣神片刻,连忙好奇的问道:“为何?”
乘胜追击,才是你曹孟德的性格,当初讨董时,你可是一人独追董卓西凉军,都毫无半点迟疑之人。
现在还不打了?
“听孟誉之计,守彭城、下邳两城,坐望郯县即可,他吕布无险可守,有何惧哉?玄德心中亦有仁义,兴兵伤民,我既已有收获,何苦再动兵马,我且守此二地,养民安境耳。”
曹操背着手,悠然自得的笑了起来,“为民计,故而不攻呀。”
刘备面皮一抽,当即嘴角微微颤抖,几不可查。
曹孟德变了,他已经不是他了。
为民计?!你不是这种人呐。
一时间刘备竟没什么话好再说出口。
他来之前,认为曹操兵伐威势极盛,故而动兵时候定会劳民伤财,而自己仁厚待民,养民清净。
如此两人刚好可相互而补,如此在曹操治下,一样能够大有作为,真正为百姓做下惠政。
现在好了,沿袭曹操的政令去做就可以了。
做得出色,郡中长者每每提及,都会夸赞他曹操惠政爱民,其麾下文武等廉洁奉公。
他就变成了这个等。
那我等什么?不然走算了?
刘备心一悬,发现好像自己变得很是无力,就仿佛这些年行走各处,总有双股长剑在身,一把为仁,一把唤义。
而现在,这两把剑反倒被曹操握在手中。
“我却,无力可施展也。”
刘备心叹道。
“玄德……”曹操到正堂门前,负手抬头看着门后正对的主位案牍,伸手一指道:“此处便咱归你所有。”
“我先表你为沛国相,令你兵马驻扎此地,你沿袭我兖州屯田之政,加以改良,而后随行我左右,与我至鄄城。”
“此后,在思迎归天子,奉于圣位,如何?”
“全凭曹公吩咐。”
曹操是个厚道人。
刘备承认,在结识曹操后,他一向对自己不错,以至于当初他起兵时也追随其至乡里。
慷慨大气,奉行霸道,这才是曹操。
刘备松了口气。
看来曹操还是保留了几分霸气的味道,好让他还认识这位曹孟德,虽说人的性情虽经历而变,但本性不变。
“他依旧还是那个,诡诈善攻的曹孟德,不过此时善用仁义为锋刃罢了。”
刘备暗暗断定。
但旋即又自顾自愣了一下。
诶?这岂不是更加可怕?
罢了,刘备心里一横。
至少可在治下为官时,为百姓所记住,我刘备勤于政务,勤于亲民,光凭此二点,做到曹氏麾下无人能出我右,同样乃是大绩名望。
……
曹操表刘备为沛国相。
将上表于长安天子。
当然,只是走個流程,天子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让吕布知道。
让徐州境内的文武知晓,然后便可无需再攻。
这一夜刘备和曹操又聊及了许多事。
譬如徐州陶谦是如何起势,他本质乃是豪绅,靠其岳父甘公而起,譬如其如何制衡境内势力,靠丹阳狡兵震慑,以庶人权衡士人等。
又比如,陈登的爷爷陈球,其实是卢植的老师。
而卢植,又是刘备的老师,故而刘备和陈登之间,也能靠这个关系再攀上几句,同时也说道了陈登心思阴翳,难堪忠义二字。
这一聊,曹操才深刻了解到,其实徐州内部的派系,比他的兖州乱太多了,他们这等人要真正得到全境支持,仁义这把剑怕是要坚持不知多少年方可达成。
“故而,仁可治善民,难以明叵测,明公若是要知任徐州,仍要坚持数年、乃至十年之久,以仁善之策不断惠及,方可拉拢境内士族相助,这可是陶恭祖这么多年,都未曾做到之事。”
刘备分析下来,觉得陶谦也只是陈氏等真正大族所推举而上,便于壮大家族,暗中掌控的一位州牧罢了。
但因他手下丹阳兵多,是以逐渐失衡,让陶谦差一点收服了徐州,若是再给他年轻个十岁、二十岁,恐怕真有希望。
不过人生,没有如果。
仁义,太难了!!
刘备面色郑重诚恳,目光含雾般真挚的盯着曹操。
你把握不住的,还是我来吧。
曹操若有所思,虎目圆瞪,当时激昂大笑了两声,“既如此,更要奉行仁义,令徐州诸贤归附!仁为天阔、义似地厚,吾之威势,岂非如那雷霆雨露乎?如此,方才是贤明不愚之道!”
“玄德所言,深得我心!!”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备一下有点急了。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你玩你的霸道、兵法、征伐去,我他娘的靠仁义立本的呀?!
伱来卷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