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时间已是夜晚。
安迪醒来后,从床上坐起身,目光望着窗外朦胧海洋景色,心情很凌乱。
钓皇储,结果钓到了他后妈身上……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无法得出一个肯定答案。
换血。
可以将不属于自身的超凡血脉,强行融入身体。
这种融入,并不只是简单的血液交换,而是一种从生命根本上改头换面的复杂技巧。
利用这种技巧,一个非雷蒙斯皇室出身的人,就可以变成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人。
这和安迪假装自己是皇室血脉,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只是披了层马甲,对方却是在“捏脸”。
因为这种办法太过罕见,所以安迪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去想。
只以为与自己达成联系的,就算不是皇储,也会是其他皇室成员。
直到刚才,他亲眼见识过那位迷思宫殿的主人之后,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强大、富有、宫廷出身、打心底敌视雷蒙斯家族、女性,有意伪装成皇储,对生命学有着超出其他领域的关注……
种种线索合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让安迪猜到,自己联系上的到底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和对方达成了联系。
可这事是好是坏,他却有些摸不准了。
如果面对的是皇储那种年轻人,他很容易就能看透其所思所想,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前察觉到。
但面对那位弑夫夺位的冷血女人,谁又能够保证,自己真能摸透对方的心思,从对方手中讨到好?
换句话说,这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却一定是超出了掌控的事。
从觉醒记忆开始算,到现在,安迪还是头一次有了种不能确定好坏的迟疑。
不过,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他甩了个干净。
“不论怎么说,约克港的事,基本不会有差错了。”
安迪决定往好处想。
他现在是处处受限,只能呆在一座岛上。
可接下来,如果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他却可以将一些信息透露给那个女人。
有着之前在交谈中下的钩子做诱饵,对方势必会派遣人手前来抓他。
没错,是抓。
小儿抱金行于闹市,必然会引来不怀好意之人的注意。
就更别提对方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即冷血又贪婪的巨龙了。
真要被这头龙给抓到,一個被吃干抹净的结局,是可以预想到的。
当然了,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在这之前,安迪认为,自己还是有机会避免落到这种局面里的。
如何避免?
强大自身,强到可以摆脱一切困局的境地?
身处于当前时代,一个势单力孤的人,根本没资格做到这种事。
没有资源,纵使脑子里掌握的东西再厉害,也无法将之化作明确的实力。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的空气里,是没有“灵气”,只有“灵石”的。
而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很明确了。
驯龙。
驯服那头恶龙。
削掉它的恶念与进攻性,将它化作无害的助力。
趁着还有空闲、趁着还有余地。
再难,也要驯龙!
“原定计划不变。”
……
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其实暗流汹涌。
当安迪这边面对变化而确定了思路时,一阵阵说话声,却在一间日式风格的厅堂里不断响起。
这里此刻正有许多穿和服的身影跪坐在蒲团上,双眼紧盯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台电视机。
一台正播放录像的电视机。
可能是有干扰的缘故,录像画面并不是十分清晰。
但这根本不影响此处人们看明白其中的一切——
这是一场拷问。
一场发生在阴暗地下室里的,残忍至极、血腥至极的拷问!
“你也许很忠诚。”
“可你的忠诚,换来的又是什么?”
一个穿着白色背带裤的老人,是地下室里唯一的拷问者。
画面中的他一边用酒精灯烘烤着锋利的手术刀,一边朝吊在角落的光头中年人说道:“无视,权衡利弊后的无视。”
“你的那些同伴,以前也许很在乎你,可当他们发现救你的代价,和你本身的价值完全不匹配后,他们就非常干脆的把你给抛弃了。”
“他们会为你掉眼泪吗?他们会替你抚养你的妻子与儿女吗?”
“也许吧。”
“可这之后呢?”
“你会被迅速遗忘,你的妻子会在伤感一段时间后,嫁给一个伱不认识的男人,然后用你的抚恤金,过着她那注定幸福愉快,却与你完全无关的新生活。”
被一张渔网吊在角落里的光头中年浑身毫无遮掩,身上肌肤与脂肪被网格勒的片片凸起,于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肥胖。
但电视机外的观众们,却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位曾经救了安迪的约克港前警察局长,不久之后,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如果你妻子是个聪明且眼光独到的女人,你的儿女们也许会有一个合格的继父。可如果你的妻子是个即蠢笨又肤浅的人,那么你的儿女,又会遭到什么样的凄惨境遇?”
银色的手术刀被消毒过后,背带裤老人踏步走向目标,嘴上话语却始终没停过。
“好吧,就算你不考虑你的儿女,你的父母呢?他们还在人世吗?身体是否健康?”
“如果你死在这里,你的父母会是什么想法?绝望?愤怒?痛苦?无助?”
被渔网裹着全身的光头中年,并没有被堵住嘴。
但他在这期间,只是用眼睛紧盯背带裤老人,目露嘲讽,始终没说话。
“看来你打算逞英雄。”
走到近前时,光头还是没开口。
老人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手中刀子却在说话时蓦地朝下一切。
一块肚皮上的肉,就这么被削掉了!
粗糙手指随后触碰到了正往外溢出鲜血的伤口,某种不可见的无形力量渗入。
道道血管一样的深紫色痕迹,随之从肚皮伤口部位诞生,继而迅速朝光头中年的全身上下蔓延。
“拷问官的能力,可以让你感受到比正常状态时强烈数倍的疼痛,你的头脑却会在这期间保持清醒,无法陷入昏迷。”
背带裤老人语气如常地道:“所以,记住你现在的感受。这是你未来三天时间里,最轻松的时刻。”
最轻松的时刻,却让光头中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随后他眯着眼睛,终于开了口。
“我救了那男孩。”
光头的嗓音嘶哑干涩,仿佛正处于极度缺水状态。
“是的,你立了大功。”老人点头附和。
“那是一个比我强无数倍的孩子。”光头继续说道:“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没错,众所周知,男孩是个天才。”
“他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强到最终能够替我报仇的地步。”
光头咬牙道:“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你认为呢?”
“我也相信。”
背带裤老人还是点头,“不过,这需要多久?”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每一声疑问,都代表着有刀子落下,于是碎肉不断落地,鲜血飞快流淌。
“他们会替我报仇。”
光头中年不断重复这句话。
但渐渐的,他口中的闷哼变成了惨叫,惨叫变成了尖叫,尖叫变成了哀嚎、痛哭、求饶……
在凌迟手段面前,有着硬汉外表的他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已经丑态毕露,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然而,拷问还在继续,凄厉的惨叫也在愈演愈烈。
直到某人摁下遥控器开关,电视画面倏然被掐灭。
一切这才戛然而止。
日式风格的厅堂里一片寂静,静的简直落针可闻。
不久之前,光头局长将安迪救出,其本身却被管家的人给盯了上。
守株待兔了几天,发现没人来救他后,这位中年汉子就这么被抓了起来。
然后刑讯逼供,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鸡,被录了像,扩散到了本地每一位超凡者手中。
曾经收留过安迪的科齐亚家,同样获得了一份。
这不由让此地观众们心生惊惧,脸色泛白,神色有仓惶,有愤怒,有悲哀,更多的,却是面无表情的麻木。
这些情绪,将周围气氛浸染的低沉、默然、满是死寂。
直到为首的老武士缓缓开口,“都先回去歇息,明天记得写一篇观后感交上来,管家那边可是催得紧呢。”
依旧是沉默。
人们闻言后面露愤恨,却只是陆续起身离去,一个个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老武士,以及名叫莉莉的修女。
“你有事情?”
跪坐在电视机前的老武士,侧头看向一旁的孙女,“如果要问为什么我们不派人去救他,那就不用开口了。”
“我只想说,为什么不找外援?”
少女眉头紧皱,脸色紧绷,“王室这种做派,我不相信他们会缺少敌人,更不信在帝国范围内,我们就讨不来一个公道!”
她的怒火已经憋了很久。
强迫观看刚才那录像还要写观后感不说,在这之前,曾经打压安迪的那位管家,还派遣人手大肆搜查了一遍庄园内外。
如此做派,简直令人恼恨到了极点!
“就职修女后,你已经体会过了那种力量。”
老武士却很冷静。
面对孙女的问题,他说道:“现在,告诉我,掌控修女职业的力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神秘、强大、超凡脱俗。”莉莉回答。
“没错,超凡脱俗。”
老武士道:“那么,超脱了凡俗的你,又如何看待世俗中的那些普通人?”
“如果有一位普通人拿枪对准我。”莉莉说道:“我还是免不了被杀的命运。”
“你现在是免不了,”老武士反问,“将来呢?”
莉莉闻言没说话。
她已经明白祖父想要说什么了。
“超凡者拥有超脱凡俗的力量,可以完全无视世俗法律与规则的约束。”
老武士却没打算住口,而是耐心解释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是严格遵守内心道德的超凡者数量多,还是仰仗超凡力量,去世俗中肆意发泄各种欲望的超凡者数量多?”
“总归有人是坚持正义的。”少女对此很不服气。
“是啊,是有这么一类人。”
老武士点头,“可他们的子女,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亲戚朋友,甚至他们家族的祖先呢?”
“正义的人能管得住自己,管得住与他们有关的那些人吗?”
“如果他们身边的人犯了过错,正义的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还能坚持正义吗?”
莉莉闻言沉默。
她很想说可以,但这明显是狡辩。
“所以,现在回到你刚才的问题上。”
老武士缓缓道:“你问在这帝国范围内,能不能讨来一个公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个公道,是站在谁的立场论的?”
“这世上的诸多超凡家族,包括我们家在内,谁又能比谁更干净?”
“……难道就只能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指望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跑来主持正义?”
老武士淡淡地道:“如果真有这种人,那他大概率也会是我们的敌人。”
“而如果不是这种人,他又有什么理由站在我们这边,去对抗约克王室,对抗那种有着海量底蕴和底牌的千年世家?”
“可是,王室难道就没有敌人了?”修女还是不服。
“他们是有敌人。”
老武士回答,“可到了他们那个层次,今天是敌人,明天也许就变成了朋友。你如果去投靠王室的敌人,被卖掉的几率反而更大。”
“说到底……”
少女终于明白了,“我们根本没有反抗成功的可能性,对吧?”
“这是一个长期且必定艰苦的斗争。”
老武士不置可否地回答。
见孙女面色阴郁,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如果我们再多一些像安迪那样的成员加入,这场斗争的时间,是可以被极大缩短的。”
“代价却是,真正立了功的人因此而惨死?我们在这里坐享其成?”
“谁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的发生。”
面对孙女情绪化的质问,老武士只能这么说。
少女闻言没再开口。
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她突然站起身来,踏步走向屋外。
老武士见此蹙眉,“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只是去找那男孩罢了。”
莉莉头也不回地道:“救他的人因为救了他被凌迟致死,我倒想听听他会对此怎么说。”
对此怎么说?
老武士闻言一怔,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开口阻止。
怒火无处发泄,以至于只能找安迪这个当事人撒气?
寻常人也许会这样做,但他知道,自家孙女不是这种蛮横无理的人。
她也必然知晓,远在海岛中的男孩,根本不可能知道约克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所以,看似怒气冲冲走出去的少女,只不过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长辈的教导。
或者说,她不愿意去面对世界的真相,迫切想要获得其他人,尤其是优秀同辈人的思想支持。
年轻人,有这种心理是很正常的。
然而,却很无用。
抱团呆在一起后,他们除了无能狂怒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