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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读书郎:第五十一章 回家

    十一月的开头,并无什么重要的事情。陈恒只在初六那天,带着四篇聊斋新作,又到胡记书楼做客。

    胡源对他的到来很是高兴,直接将陈恒和薛蝌请到后堂茶室,前头只让跑堂的伙计独自照应。

    三人刚在茶室中坐定,胡源就迫不及待的看起新作。陈恒没有管他,他正听薛蝌给他讲解杯中的扬州毛尖。

    三人各忙各的事,稍顷,胡源才放下纸稿,轻轻咳嗽一声,“陈弟。”

    “胡大哥,你觉得怎么样。”陈恒笑着转过头,他跟胡源中间隔着一座宝塔状的香炉,几缕檀香微微升起,离塔尖一寸处,又飘散在半空。

    茶室雅静,另有书画悬挂四周,此次来的待遇,较之上次哪里是好的一星半点。陈恒看在眼里,也只在心中暗笑。

    “我那里有资格评论元和先生的大作。”胡源热情的开起玩笑,语调亲和又不显得过分巴结,“陈弟怕是不知道,如今你在扬州的名气,虽说没到如雷贯耳的程度,也称得上一句家喻户晓。”

    陈恒面露微笑,算是坦然收下胡源的夸奖。《聊斋志异》在志怪小说上的成就影响,他肯定比胡源清楚。

    哪怕从此以后,陈恒泯然众人,成了另一个伤仲永。几百年后,这个时空的后人也会因为此书记住他跟胡源、胡记书楼的名字。

    不然又怎么对的上那句“聊斋降世,志怪千年文脉方得回光返照,灿烂克终”的评价。

    不过陈恒这次来,肯定不是为了听几句夸奖。他跟胡源要正式盘算下此书的稿费,这事在他们上个月初见时,只提过一句。

    一来,陈恒想让胡源亲自感受下《聊斋志异》的影响力。二来,他也抱着待价而沽的想法。

    所以当时的两人都约定好,在第二次交稿时,再来详细商讨此事。而这也是薛蝌,今日坐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薛家二房手头有一处印刷铺,这些年生意平平。薛瑱的心思向来不在这上面,经营的掌柜也不是能人。

    薛蝌这几日就从他爹手中将印刷铺要来,准备搭着陈恒的关系,跟胡记书楼一起出版《聊斋志异》。想看看能不能借东风,让印刷铺的生意有些起色。

    商讨的过程很是顺利,胡源并没有因为陈恒第一次写话本,就刻意压价。

    大雍朝的书商,对陈恒这样的新人,大致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直接开个死价,书商带走作品,自己出钱出力,盈亏自负。碰上心好的,留个作者名字。碰上心黑的,连名字也用自家书楼替代。

    另一种,就是胡源现在给陈恒的方法。陈恒以书入股,占個一点五成。薛家的印刷铺占三点五,剩下五成都归胡记书楼。

    这行的内幕,薛蝌已经给陈恒讲过,胡源的价格很公道。正常的书商,能给到一成分红,已经称得上一句天地良心。

    胡源这么做,既是看好《聊斋志异》的前景,也是希望交陈恒这个朋友。

    陈恒自然愿意,也庆幸自己没看错人。他当初愿意选择胡源,就有因为对方留了一条抄书的门路给自己,如今也算是投桃报李。

    最重要的事情讨论完,三人又将话题落在书籍出售上。因为有说书先生的例子在前,胡源并没有小瞧陈恒的心思,反而很认真的问起对方的意见。

    陈恒也有此意,他将自己对《聊斋志异》的看法告诉对方,胡源越听越吃惊,道:“陈弟,你是准备以后分成春夏秋冬四季来卖书?”

    陈恒点点头,他看出胡源的犹豫,赶紧把想法跟对方说明,“胡大哥,你也看得出来,《聊斋》的内容浅白,篇幅又短。这样的话本,胜在一个细水长流。可这当中,又极容易被人仿写编造。

    说书先生的路子,我们走过一次。再想靠他们打名声,只怕会是事倍功半,徒耗人力财力。”

    见到胡源点头,陈恒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现在名声在,把《聊斋志异》做薄做小,价格做低。规定好每一季发一册,让每一个人都能买得起,都能随身携带。

    胡大哥不妨想想,扬州每年有多少行商游客,花几两银子买全本的《聊斋志异》,他们可能会心疼钱。可花个几十文,买一本小册子,路上带着又能解闷,同伴问起来,说出去又有面子。

    等到这些人帮我们把招牌立住,天下人都晓得扬州的《聊斋志异》,晓得胡记书楼的《聊斋》才是真货,于我们而言,不是事半功倍,坐享其成吗。”

    胡源听的一愣一愣,陈恒想的路子,真是让他开了眼。原来还能这样卖书?

    光是这条卖书的路子,对胡源而言就已经价值千金,他不是不识货的主,做买卖的人就少有笨的,心中一想,也就清楚胡记书楼会在其中占多大的便宜。

    “陈弟,兄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胡源起身作揖行礼,感动道,“只能先谢过陈弟提点之恩,将来必有厚报。”

    陈恒笑着侧过身子,他愿意说这些,也是因为胡源没有压价,见自己年少就欺生的缘故。他为人行事,向来是你敬我一分,我还你三分的性子。

    相谈甚欢的两人,最后约定好,陈恒每一季写十五篇故事,其他事全由胡、薛两家的人负责。

    事情一忙完,陈恒没有多留,谢绝了胡源留饭的邀请,带着他先付给自己的三十两稿费,跟薛蝌一同返回书院。

    陈恒原是没打算收这笔钱,胡源却用一句“马上就要过年,陈弟在家中不免要动笔书写,拿着这三十两,家人看到也不会说你什么”,将他给说服了。

    陈恒自己一想也是,左右以后也要在分红里扣,先拿着这钱也能给家里补贴一二。

    回去的路上,薛蝌难得的沉默,在陈恒不断的追问下,他才颇为感慨道:“恒弟,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在做生意的天赋上,比读书还要更高呢?”

    “有点子、有本钱、还得有人呀,薛兄。”陈恒笑着推推他,“你说,胡大哥对我如此真诚优厚。有没有半分可能,是因为你这个薛家少爷也在场。”

    薛蝌想想,还是摇头道:“不论怎么说,终究是我的商铺要承你的情。”

    “行了,伱我之间,不用说这些。”陈恒揣着兜里的银子,难得阔绰道:“先说好,下次休沐,该我请你们出去吃顿饭了。”

    半年多苦巴巴的日子,到如今陈恒才算是翻身觉得舒坦。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他的心情也是相当不错。

    如今正是陈恒高兴的时候,薛蝌自然不会扫兴,直接笑道:“那我可得想想吃些什么好。”

    有钱人的瘾还没装够,陈恒自己就先破功,赶忙举手求饶,“且住,先说好,让我留点家底回家过年。”

    “哈哈哈,你啊你,放心,兄长心中有数。”

    …………

    …………

    十六日,书院又一次休沐,陈恒约上大有、元白、薛蝌、素昭,一同去城中的酒楼吃饭。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同窗发了笔財,席上不免拿起此事开玩笑。

    陈恒也来者不拒,笑着一一应下。只喊着让大家多吃点,千万别跟他客气。吃过这一顿,下一顿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事,恒弟总不能让我等到七十岁吧。”江元白学着裴怀贞走路的姿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吃过饭后,时间还早。陈恒就领着他们一起出城,去看了看自家二叔。陈淮津今年的徭役已经结束,这几日正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见到自家侄儿带着同窗来找自己,陈淮津很是高兴。拉着几个小子,说了半天的闲话。

    二叔这人没什么架子,说话风趣幽默。又常出入市井场所,爱说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很得江元白等人的喜欢。

    陈恒在城外待到傍晚,才拉着同窗们回到书院。

    再接下来的日子,就都是寻常的生活琐事。十二月才冒头,书院的同窗们便纷纷坐不住,连陈恒也开始想着回家的事宜。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的学子们,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等到十五日放假的那天。

    十五日的课一上完,陈启跟着许多同窗的长辈、下人一同走进书院,帮着陈恒收拾带回家的行李。

    薛瑱今日也难得亲自出面,见到陈启还拉着聊了几句天。辛素昭家里来的人,是见过几次面的护卫。江元白的父亲,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人,他一进屋,就将自己带来的水果分发给大家。

    盛情难却,陈启只好厚着脸皮收下,心中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这茬。下次过来,一定要带点东西才行。

    陈恒那里知道他爹的想法,只笑着跟同窗的长辈们问过好,就跟大家互道保重,一一作别。

    父子俩人出了书院,就往驿站赶去,今日正好有去泰兴县的车队。陈恒今年赚了些钱,不愿再跟往日一样,跟其他旅人挤在一个车厢。

    不顾他爹的劝住,多使了些钱,在商队中包了一辆驴车。父子俩人独享一处宽敞的空间,陈恒才有机会跟他爹打听起家中情况。

    “什么?我娘生了个弟弟?”陈恒又惊又喜。

    其实按照产期,可能会在来年月底或是一月出生。可偏偏顾氏也不知哪来的闲心,在家里坐不住。左动动,右动动。这一下到把肚子里的孩子惊到了,在顾氏干活时,就发动起来。

    听接生的产婆说,幸好发动的早,这孩子生下来重的很,真要足月,顾氏反而不一定吃得消,也算是因祸得福。

    也是老陈家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自从陈恒来乐仪书院后,他就找了门抄书的活。钱虽不多,可好歹能勉强收支平衡。书院里,又无旁的开销,吃穿用度一应能省则省。

    再加上县里给老陈家免了不少税赋,一来二去到替老陈家省下不少银子。这周氏哪里能忍得住,一挥手,就把钱都用在顾氏身上,这才让孩子刚出生就能这么重。

    “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你还能多个妹妹。”陈启嘿嘿傻笑,“你说给你弟弟取啥小名好呢?”

    陈恒听到这话,在回乡的驴车上,眼睛都瞪大了,“爹,你咋想的,我是他哥,弟弟的名字能让我取吗?!”

    “你不是读过书嘛,让你帮着想,又不是这样定了。”陈启撇撇嘴。

    陈恒不免坏笑道:“既然娘是在喂鸡的时候发动的,又是最小的,小名不如就叫幺鸡吧。”

    “你这当哥的,也真想得出。”陈启翻翻白眼,侧身倒在车上。

    他虽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可眼下有儿有女。长女陈青懂事乖巧,二子陈恒读书又上进,人生正是得意的很。

    人一得意,想法就多。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半撑起身子,高兴道:“不如就叫如意吧。”

    陈恒有些意外,他爹这脑子不是挺有用的嘛,陈恒忍不住黑着脸,愤愤道:“爹,你当时给我取名叫二狗,是咋想的?”

    “哪里是我取得啊。”陈启摇着头,也很是唏嘘,“是你爷爷给你取得,当时你二叔的孩子老生病,你爷爷就觉得是名字取太好,压不住。”

    是爷爷啊,那就算了。陈恒也无奈,一起躺在陈启身边,“弟弟好看吗?”

    “刚出生的能好看到哪里去,丑黑丑黑的。”陈启忍不住摸起自己的脸,“都坏在我身上啊。还好你跟你姐,像你娘多些。”

    “哈哈哈哈。”陈恒忍不住大笑,又问,“爷爷身子怎么样?”

    “你爷爷那臭脾气,你还能不知道?不是你说的,谁的话都不听进去。他身子一好,自己就抢着下地干活了,说要给你攒钱做衣服。”

    “好好的做衣服干啥。”陈恒很是纳闷。

    “傻儿子,你袖子短了都不知道吗?”陈启拿起手正欲拍下,突然想到这脑瓜子跟自己的不一样,别给打坏了。半途改成轻点,道,“你没觉得自己长高了吗?”

    陈恒将手举到半空,拉起袖子对着手腕比划,果然是短了一截,“屋里都是同龄人,谁不在长身子,我平日哪里看的过来。”

    陈启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你奶奶跟你二婶,已经买好针线,就等着你这次回去,给你做几套衣服。”

    “好。”

    陈恒甜甜的应道。也许是旅途颠簸,陈恒逐渐有些犯困。

    陈启看在眼里,用手将他挽过,道:“困了就睡,有爹在呢,你的东西丢不了。”

    “好。”

    陈恒点点头。

    可惜,他没睡多久,就被陈启的鼾声吵醒。看着睡的比他还熟的老爹,陈恒也是哭笑不得。

    起身掀开驴车的木窗,晚霞下,沐浴红光的泰兴县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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