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殿中，徐皇后帮老爷子脱下了脚上的靴子，让人取来了一盆水，给老爷子泡着脚。

    “呼！”

    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感受着脚下的冰凉和妻子轻轻揉捏的手。

    老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海外是个富饶的地方，香料，象牙……，哦，对了，还有那臭小子口中的高产新鲜物种，这可都是好东西啊，随便来几样都能给咱们老百姓带来无穷的好处。”

    “可偏偏咱爹活的时候，又下达了一些禁海政策。”

    “原因是什么咱们都清楚，一开始是防备北元和陈友谅的残余势力捣乱，可后面咱爹随着年龄大糊涂了，再加上那些官员的撺掇，这个海禁就变了味儿了。”

    “也就是咱啊…是老头子的儿子，再加上自身还有点威望，咱办一些事，那些人也不敢唧唧歪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咱赚钱，吃香的喝辣的。”

    “可咱没事，咱下面的孩子可就不行了。”

    低头看着默默听他发牢骚的妻子，老爷子无奈道：“妙云，咱可以给你打个赌，咱们这一代人死了以后，那些人为了抢夺这份利益，绝对会拿祖宗制度，把后面的皇帝压的死死的。”

    徐皇后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些是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但出于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因，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教育四个孩子的时候提点了一些。

    “再加上咱们要迁都北平，后面的皇帝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深宫，不明白外面的情况。”

    “五谷都不分，没亲眼见过老百姓生活情况的人，懂个屁的民生大事，国家利益！”

    “将来那些人吃红了眼，朝廷组织的下西洋海贸，能撑三代人就不错了。”

    徐皇后微微抬头，看着老爷子道：“所以除了守护南方之外，你还需要兕儿这一脉，跳出祖宗制度的束缚，永远的掌握海洋贸易。”

    老爷子认同的点了点头。

    “我确实有这個想法。”

    “海上实在太富饶了，郑和前两趟带回来的收益，让咱做了多少事情。”

    “这还只是这几趟，如果长久保持下来，朝廷别的方面不说，财政方面是绝对能保证的。”

    “如果我不做这个决定，将来后世的子孙，就会被祖宗制度压着，只能关闭海洋贸易，那些归属我们的藩属国，也会跟我们断了联系，几十年百年以后，人家还认不认可咱们这个宗主国都不一定了。”

    “再加上朝廷中枢在北方，南方所打下的区域，也会渐渐的出现混乱。”

    “就比如说交趾，天天出乱子，如果不是有张辅在那里，咱都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还是离得近，如果将来中枢迁到了北方，交趾随时可能会失去。”

    “如果真变成那样，咱的几十年努力，几十万将士拼命流血，就白白辜负了。”

    “那些人呀，别看一个个平日里挺恭顺听话的很，其实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有能力的皇帝还能压住他们，一旦能力差了点，再加上国势平缓，武将地位下降，宋朝的情况很可能会在我朝再次出现。”

    轻叹一口气，老爷子疲乏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咱明知道把老四安排在那里，并且给他兵权，将来会给后面的继承人带来麻烦，可咱不得不这样做决定。”

    “相比如丢城失地，给祖宗蒙羞，让汉家百姓再次遭难，自家孩子斗争就算不了什么了，不管他们谁赢谁输，这饭终究还是烂在了自己锅里。”

    徐皇后看着丈夫那疲惫的神情，心中心疼不已。

    国家和子女。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选择国家，子女将会陷入内斗当中，将来皇家难有安宁。

    可选择子女，后面一旦遇到了昏聩无能的君主，先辈们无数的努力，无数将士用鲜血生命换来的成果，将会付之东流。

    她很难想象，自己丈夫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才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两人心中都明白，一旦定下了选择。

    大明将来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老大一脉跟老四一脉发生冲突，两者为了皇权，再次爆发了斗争。

    结果无非是，朝廷没有海上力量，朱高煜没有陆上力量，两方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另一种结果，是老四取得了胜利，如他爹一样，再次夺得了皇位。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很好的，朱高煜一脉重视海上力量，再加上根本都在南方，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弃本身的利益。

    如果是老大这一边赢了，南方那边已经被老四发展起来了，带来庞大利益的重要地区，朝廷肯定也不会放弃。

    不管结果如何，朱家皇室都是最终的获益者。

    而第二种结果，就是两方如他们所期望那样联手在一起，共同努力发展大明，守护老祖宗打下来的基业。

    然而这可能吗？

    普通的农家兄弟，为了分遗产都能打个头破血流，更别提这引得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的皇位了。

    徐皇后轻叹口气，从后面抱住了老爷子的脖子，美丽的眼眸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四哥，难道咱们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兄弟骨肉相残吗，我一想到那场景，我的心就如刀剜一样疼痛。”

    老爷子一声轻叹转身，将妻子搂入怀中，用自己的脸颊蹭掉妻子眼角的泪水。

    “妙云啊，咱也不想这样，可身在这个家，这些终究会发生的。”

    “咱也多次幻想着他们兄弟能和睦相处，可他们不争，下面的人会推着他们上去争。”

    “不是所有帝王都有大哥那样的能力，能够让我们十几个兄弟对他心服口服。”

    “咱不止一次的都在想，如果大哥还活着那该多好，那样咱们一家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了，说不准现在还在北平，一家老小过着乐呵呵的好日子呢。”

    “可惜那些终究是想象，咱们来到了这个位置上，必须要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咱已经想好了，回头把他们四兄弟聚集到一起，我舍下这张老脸，求求他们，不管他们怎么争，到时候都要给对方一条活路，咱们这一脉不能再沾同胞兄弟的血了，不然以后就彻底的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