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有空啊?”
十二月的第一天,张老板就接到了一个很晦气的电话。
“有屁就放。”
“东北农垦那边呢,有个副局长,想请恁一道吃个饭。”
“讲清楚点,是东北农垦还是农业部的。”
“农业部的。”
“这样,老棺材,你跟这个人回一个电话,就说我说的,让他把家里煤气打开,然后吃两斤安眠药。好了,就这样。”
“……”
嘟……
电话传来了忙音,秃头老汉也没啥意见,反而悠哉悠哉把电话放好,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提高了音量说道:“小赵,之前那个电话,你打过去吧,留个言,就说我吃了闭门羹。”
“好的主任。”
小赵秘书应了一声,便去忙活了。
前两年小赵秘书还想着去哪儿锻炼锻炼,自从住进了“吾家埭”,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现在档案转到了“老干部活动中心”,不是干休所,干休所多累啊,还是这清汤寡水的地方更加轻松。
也不是中心哪个办公室的主任,就挂了一个名,算是管监察这一块的,其实都是狗屁,只要老头儿老太不自杀,他清闲得很。
主要工作,每天还是陪魏刚到处转悠。
有时候转悠得比较远,可能去到西域那么远;有时候就很近,吾家埭旁边一点的村庄就成。
反正就是看老头子的想法。
之所以放弃了锻炼的念头,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是当工作狂的料。
沙城也好,还是说姑苏其它区县,都处于一个高速发展的状态,经济膨胀的速度、规模,都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
想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想要进步,一要有一个好身体,二要学会加班。
省省吧。
他感觉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也不可能像徐振涛那样成为工作狂。
徐主任简直就是“沙城卷王”,卷得一帮咸鱼干部目瞪口呆。
眼瞅着“现代化农业开发区”还要升级,搞得沙城市政府都有些无所适从,徐振涛现在的级别,直接顶班一个副市长都够了。
然而徐主任对这些似乎并没有兴趣,他现在就是推广“大桥茶叶种植园”或者“大桥产业园”,在两浙省、淮西省当真是大展宏图。
业务水平在沙城这个地面上,已经是断档一般的领先,别人根本无法模仿一个,连空降过来上手都不知道从哪儿上手。
可以这么说,在沙城这个小地方,徐主任就是硬生生从一个贫困乡镇,打造出了一个沙城的“西乡帮”。
毕竟大桥镇就属于沙城的西乡一部分。
山头不是说你认为自己不是就不是的,徐振涛现在能调动的资源,沙城的一把手铆足了劲也未必能够得上。
有这种“卷王”存在,小赵秘书看眼都感觉自己会爆炸。
所以算了,伺候老头子这种事情,还是蛮适合他的。
直接躺那里享受人生得了。
虽然天天被魏主任骂没有上进心,但是在外人看来,小赵秘书还是在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毕竟不可否认对老同志的关怀,也是一种重要的工作内容不是?
再者,在西域、江北等地的组织团体眼里,魏主任那简直了……大善人,必须大善人。
都知道魏老头儿是大善人,那肯定人情往来少不了。
魏刚跟早期的三大建设兵团都有一些香火情,因为当年有些知青,就是从三大建设兵团借调出去的。
沙城早年间的滩涂地整治,就有知青中的专家指导。
给魏老汉打电话的这个人,前脚刚去“云滇生产建设兵团”,后脚“云滇生产建设兵团”就因为地方上的冲突被撤销。
原本属于部队序列,后来通过松江的农业局,转到松江的“飞地”农场,然后以两江省的农业厅为跳板,得到了跃迁。
此时其实算年富力强的时候,级别也够得上“部堂二老爷”,奈何时运不济,这次东北的“黑土资源盗卖”,已经开始进入舆论发酵阶段。
传统媒体可能还没有发力,但是在“熊猫大陆”上,新增了一个“法律在线”,除了一些基本的普法,主要就是有个大案要案跟踪报道。
以前法律专业的牲口们也愿意泡“熊猫大陆”,所以很多线上普法文章,都是牲口们的功劳。
精品文章都会被“熊猫大陆”买断,然后投放到“农村供销合作社”的合作社杂志中。
通常来说,农村的普法人员,文案基本就是从“熊猫大陆”上摘抄,只不过这个摘抄是由站方帮忙付费了的。
如今新增的大案要案跟踪报道,就是张浩南跟司法部门的交换。
也算是有了点儿勾当。
在新闻联播开始“集火”之前,社会上很难形成风潮,最多就是一些大报先搅合搅合,但如今不一样。
线上的舆情越来越激烈,“金桥电脑”每个月都会捐赠一批电脑到乡村,这就使得消息在社会上的反馈极为迅速。
激烈程度,让相关单位极为惊讶,而当大多数市民阶层发现这“黑土资源盗采盗卖”还跟倭奴有关系时,那真是彻底炸了锅。
甭管是领事馆还是大使馆,只要是倭奴的,那叫一个热闹。
执勤的武警就没见过这阵仗,他的老班长就算见过,那也是十几年前了。
“恁只宗桑啊……”
十二月五号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秃头老汉喝白粥时感慨万千,今天胃口不错,老家伙夹了一块酒糟腐乳,又弄了两块津门师傅做的油饼,一边吃一边跟张浩南聊着他去建康的见闻。
“舆情发展要控制住。”
“这个你不用管,几个部门都有数的,到点就会刹车降温。”
说着,张浩南又道,“基本原则就一条:中倭友好年年讲,民族仇恨代代传。外交上的嘴仗只管打,舆论弹药老子一大把。”
现在围绕“黑土资源盗采盗卖”一事,舆论战分成了多个组成部分,既有国内的,也有国际上的,还有外国国内的。
而涉及到经济层面,地方上首先是叫苦卖惨,这算是基本操作,但这个招数也就哄哄鬼,当地老百姓也不会买账。
为什么?
因为一亩黑土卖五万还是卖五十万,跟他们一年两千块钱不到有啥关系?!
现在金额爆出来了,在倭奴关西黑市价格高达一亩五十万,国内黑市也要一亩五万,除非老百姓不知道,知道了能不出事?
这次黑水省并不是主角,因为被人为压低了信息公布,但安东省不一样,国外报纸也全都报道了。
同时以“熊猫大陆”为首的两江省互联网媒体,都转载了大量新闻资料。
最重要的一点,安东省也有牲口在“熊猫大陆”泡着,“浩南哥”还给安东大学的机器人专业提供了额外奖学金以及研究生院专项科研基金。
所以安东省内部的牲口,上头之后直接搞了一波大的——发传单。
别的地方不去,就去汽车城。
人家造霍西A6的地方,能不知道“飞燕姐”是大金主?
这事儿的舆情上秤之后,其实跟张浩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因为早有约定,两江省相关的宣传部门叫停,那就叫停。
“熊猫大陆”上的牲口们也都通情达理,毕竟这地方你想要有最大声的狗叫权,注册就得跟学校绑定。
匿名用户有,但没有狗叫权,也没有人权。
实际上“熊猫大陆”的牲口们,是最早开始宣传实名制的。
原因很简单,线下PK太多了,各种高校圈的小矛盾,轻轻松松升级为线下约架。
派出所也烦这个,因为有时候查个拱火的人也挺费劲的。
这次两江省的舆情管理部门没有叫停,那显然背后也是有原因的。
跟张老板无关,这就是更上面的借用一下“张浩南同志”的工具之一——“熊猫大陆”。
“司法部门?”
嘬腐乳的秃头老汉愣了一下,品味了一番不知道是腐乳还是司法部门的作风,他顿时眼神了然。
这是个绝顶聪明的狡猾老头儿。
他咂摸出来了,怕不是这回刀要砍到卷口都不带停的。
毕竟这次的“黑土资源盗采盗卖”事件,不是说就盯着安东省糊弄一下就完事儿了,这里面涉及到多个省市以及同级部门,当然也包括了大国企。
被逼上梁山的不是一个两个,外交部门其实也差不多,不硬也得硬。
至于说有些县市哭穷,说可能会影响倭奴资方撤资云云,直接是被吊起来打,盖因冰城往北就是西兰县,这小小的西兰县……能吃下去多少肉?
你是没长脚还是没长嘴?
这些圆不过来的说辞,秃头老汉见得多了,都是一些无能之辈的拖延战术。
换作是他,直接检举揭发“同伙”,争取“立功表现”,外加“宽大处理”。
其余都是虚的,哪怕进“提篮桥”也是如此。
张浩南看出来这老家伙揣摩到了“上意”,只能感慨有些人,的确是生错了年代,这老头儿早生个百八十年,高低也是个安德海或者李莲英。
半碗白粥唏哩呼噜就下肚,老头儿吃着油饼,然后问道:“那你这趟弄着多少好处?”
“钞票嘛,我现在肯定是也要的。不过肯定不止是钞票,乱七八糟的都有。山区承包、城建改造、码头扩建,还有国外的一些投资渠道。像国防部虽然没啥影响,海外渠道还是有的,这次介绍了不少门路。”
“是走私高档汽车的渠道网?”
“差不多吧,除了汽车,还有木材、石材这种,原先我呢,就是东南亚稍微有一点,最多加一个巴布亚独立国,但多少还是要跟澳洲打交道的。现在跑非洲就有,南亚也有。”
听上去好像很复杂,其实一点儿都不复杂。
在安东省搞“黑土”盗采走私的倭奴人,也在别的地方搞,比如南亚、南美、东非等地,都有各种矿产资源、木材资源、海洋资源的合法、非法渠道。
之前倭奴跟弗兰克搞了汽车联盟,就顺势打入了非洲。
其中还涉及到一部分敏感资源,比如铀矿石,弗兰克从原殖民地以低于国际成本价百分之九十的价格,源源不断地掠夺走。
然后顺便涨个两三倍,转手卖给倭奴人。
但这个倭奴进口商,其实是“江户电力”,本质不是倭奴人,而是阿美利加大老爷。
这个“江户电力”,就是以后往海里喷核废水的那家。
幕后实际控制者,其实是阿美利加。
当然全部的锅,阿美利加大老爷指定倭奴人背,那就只能是倭奴人,不会是别人。
现在张老板的勾当,和倭奴人跟弗兰克方面的合作差不多,只是张老板胃口大,把东北这边的地下海外渠道,基本上算是一把打掉了。
本来他就已经是最大的一家,现在就是老大以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统统干掉。
这些势力的国内靠山也好,“保护伞”也罢,自顾不暇并且自身难保,那现在就没有了人情世故,只有打打杀杀。
江湖,也可以是打打杀杀。
看实力的。
秃头老汉不知道细节,但他鼻子比狗灵,当即问道:“进出口贸易上面,能落袋多少?不管是来料交工、远洋运输或者哪怕是造船,有多少?”
“……”
听到这话的时候,张老板直接沉默了。
不是,你个老东西属蛔虫的?
这是怎么想到的?
两人吃饭的食堂已经彻底成了社区食堂,机械厂整体搬迁之后,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工厂喧嚣。
不过狗吠还是有的。
“虎虎”如今时不时就住食堂这里,狗子的社交也很广泛,再者“虎虎”的后宫成员,比他老大哥张浩南多得多,下的崽也要多。
今年“虎虎”的后代送出去二三十条,比张老板强多了。
此刻“虎虎”正端坐在桌子一旁,等着张浩南扔个包子啥的。
它不挑食。
“有造船?”
看到张浩南突然沉默,老东西简直就像是有如神助,眼睛放着光问道,“是啥样的船?散货船我可以介绍生意啊。江汉那边有个厂,现在缺订单,要是差不多,可以匀一点过去。正好这家厂呢,早年间囤了一批镍,好像还有铝,可以弄过来。互相帮助嘛。”
“没有,散货船赚不到啥钞票的,就是用来养工人。我现在只想造赚钱的特种船。”
“电动的?电动的现在就运河里有人跑,还是‘沙洲物流’的居多。嗯?不是电动的?难道说是旧年尼德兰引进的挖泥船技术?可不是下水也要到来年吗?”
“……”
老头儿,伱很能猜是吧?
你怎么不直接去“吾家湖”摆摊算命呢?
张老板也是服了,自己得亏是占了重生的便宜,先知先觉的优势滚雪球滚到现在,也算是长了见识,视角也完全不一样。
可跟这正宗的牛人一比,多少还是欠缺点先天上的潇洒自如。
于是张老板叹了口气,将肉包子里馅儿给了狗吃,自己吃包子皮儿,就着白粥嗦了一口之后,才道:“这次因为‘王雪娇间谍案’,我呢也算是误打误撞,弄来了一些比较有用的技术。其中有一项,是关于活鱼运输船舶的制造技术,整个系统工程的设计方案都很成熟,现在就是找个地方落地。”
“这种船,哪里有要求?国外?”
“国内也需要,不过现在是国外的一个客户下订单。”
“多少钞票?”
“八个亿吧,两条船。”
“八个亿啊……”
秃头老汉没有直接眼睛放光,而是很诚恳道,“旧年我跑了一趟盐渎,围海造田和滩涂改造项目,还是不错的。‘盐渎港’要是能立项,那么整体上来讲,对沙城的化工产能转移,也有好处。”
“讲重点。”
“你看能不能让‘沙城造船厂’,在盐渎开个分厂?或者说在盐渎和郁州的交界处,弄个分厂。就专门生产挖泥船,订单我可以保证会源源不断的。省里我来帮忙公关,只要‘盐渎港’这个项目全面落实,工程船舶的需求就是客观现实。而将来‘盐渎港’要是能在外海设置五万吨的泊位,那么‘沙城造船厂’在盐渎的分厂,完全可以产能是本厂的十倍甚至二十倍。你在夏天开会,也讲过的,未来贸易量还会暴涨,不会受今年纺织品出口受限的影响。”
秃头老汉来了精神,思路越发清晰,“你在倭奴弄了多少好处,我不打听。不过呢,既然说很看好将来……或者说将来几年的国际贸易行情,完全可以提前布局,既要吃贸易份额,也要吃远洋运输业和造船业的份额。一鱼三吃,对省里,对盐渎、郁州,对沙城还是说沙城周边,都是有大好处的。”
“没兴趣,船厂扩建就要招人,一招就是成千上万,屁事太多,老子现在不想搞七搞八。不过你要是帮我把‘农村供销合作社’卖掉呢,这个事情,也不是不可能考虑。”
“这件事情省力的,包在我身上。”
“你个老棺材不要想开我玩笑!”
“我开你啥玩笑?我一个退休老头子,除了有点面子,还有啥?我不骗你的。”
“不对,你个老棺材会这样客气?老子听你放屁。”
“……”
见张浩南完全没有一丝丝信任,秃头老汉也就懒得装了,拿筷子敲了敲不锈钢饭盆,然后一脸嫌弃地说道,“恁只宗桑不要异想天开,卖‘农村供销合作社’?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老东西起身哼着小曲儿,将饭盆筷子往不远处的回收篮里一扔,然后鄙夷地瞥了一眼张浩南,继续背着手,哼着不知道哪一段的黄梅调,竟是直接离开了社区食堂。
“该死的老瘟牲……”
骂骂咧咧的张老板重新梳理了一下心情,并且默默地提醒自己,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都不要对这个臭不要脸的老狐狸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