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郡城外,羊珏站在城门处,看着万岷被装入一口薄棺,与城中战死的许多人一起送往城外某处安葬。
城上鲜血已经凝固,城砖被浸成暗红,缝隙中填满了许多凝固血液,远望仿佛城池血络,使得这座本不算雄壮的大城也有了几分生机,如同一个巨人匍匐在天际线下眺望夕阳,沉默不语。
李农的尸体没能抢到,赵军带着逃了。城外的乞活军因为大部分被压缩城下,在单坦被按在城上探出头来时,便纷纷投降。
赵军的简易营地被留了下来,其中许多物资尤其附近坞主来投时带来的粮食也暂时解除了鲁郡的燃眉之急。
羊氏族兵活下来的不到四百,几乎人人带伤,一万乡兵活下来的倒有一半多,只是守在南城墙上的几乎全军覆没。
在李农身死的时候,南城几乎已经崩溃了,极少的乞活军上城后竟如鱼入海,寻常乡兵三四个方能拦住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城陷已经是必然结果了。
但李农太急了,他也知道乞活军一定能拿下城池,因此急着带着城外的坞主进城抢占胜利成果,以激怒乞活军士达到攻心的效果。
幸好,那一箭没有辜负羊珏。
劫后余生,人人脸上都带着些许欣喜,按着羊珏的要求清理着城里城外的尸体,时不时直起身子跟刚来鲁郡投奔的流民们吹嘘一番,然后大声喝骂着要对方立刻前往官署杜长史处报道,先录了身份再在城中居留,免得坏了城里秩序,也坏了老子们的心情。
羊珏收到了从南方寄来的第一封信,从广陵寄来的,写信之人正是徐州刺史、镇北大将军、总督青兖徐扬四州诸军事的大都督褚裒。
在打败城外乞活军骑兵时,羊珏就给广陵写了信,先将自己家族起兵的性质定下来,然后请求晋军回师北上,驰援羊氏。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将来对羊氏入主彭城指手画脚。
晋廷抢先出兵是为了压制桓温,不让他有出兵的理由,如今褚裒败了,压制失败,自然没有再回头的必要。
但羊氏在北地的胜利却让褚裒大喜!
羊氏的身份可不是曾经沦为刑家的谯国桓氏能比的,甚至比起当初镇守京口、士族出身而备受晋廷倚重的流民帅郗鉴也是只高不差,再加上羊氏跟晋廷司马氏历来关系紧密,这让苦于朝中无人能对抗桓温的褚裒惊喜不已。
但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他也只知道羊珏刚刚击败鲁郡城外的五千骑兵,因此在信中除了表达对羊氏的安抚与看重之外,便是让羊珏立刻退往广陵。
小胜也是胜,只要后续没有大败,就不会给桓温落下把柄,这次的北伐不管圆满不圆满,好歹也能画上一个句号。
等李农身死的消息传到广陵时,不知道这位大都督会是个什么表情。
“阿郎!”
羊兆匆匆赶来,惊喜说道:“家主到了!”
羊珏一愣,急忙起身正准备出迎,便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与惊喜,大踏步来到羊珏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一眼后,终于放下心来,眼眶通红地说:
“好,没事就好。好!”
正如李农预料的那样,羊兴在得知羊珏强势击败先锋骑兵之后先是大喜,随后出于对羊珏安危的担心,不顾一切地立刻南下,一副要跟李农决战的模样。
在得知李农前往鲁郡的消息后更是直接丢下大部,只率领族中精锐星夜赶路,救援羊珏。
“恭喜明公!家有如此麟儿,何愁羊氏不兴!”
许久未见的夏侯盛也走了进来,哈哈笑着朝羊兴行礼。
嫡长子是一个家族赖以传承的必要部分,将来就算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只要嫡长子在,那些忠于家族的部曲们便不会散,只会紧紧围在他身边培养他长大成人。
同样的,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更会让整个家族的部曲忠心耿耿,因为这至少能代表两代人的兴旺。
“我儿眼光果然不差。当初我与令才北上黄河,便见人潮如海,俱是北地流民,数日之间便成了一支万人军队。”
羊兴坐在堂中,满是感慨地说道:
“等到南下之时,十数万人声势浩大,所过之处无不望风归降!我羊氏北地族声,从此复振矣!”
羊珏心思一动,出口问道:“父亲南下之时,可有坞主归降?”
“有,南下途中也幸亏有他们多少提供了一些粮食。”
羊珏点了点头,脸上却突然浮现一丝杀气:
“我兖州士族自然通晓大义,可恨青徐之族竟然为贼所助、围迫我儿!等后续大军一到,我自率他们就食于青徐,定要将这些可恨之人敲骨吸髓!”
羊珏笑了笑,倒也没说其他:“当务之急,还是要请父亲返回彭城,占住之后就莫要再让出来了!”
“这是自然。”
羊兴点了点头,座下夏侯盛却叹息一声说道:
“数十万流民声势浩大,而一路行来田园荒芜,城池沦为废墟,只就食于青徐,恐怕不足以让这些人都活下来。”
座中一时沉默下来。
当初褚裒从彭城撤退,身边物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干脆一把火烧掉,就连在淮南的陈逵见状也一把火烧掉了寿春,引兵后退,这就导致他们如今根本没有多少物资可用。
羊珏却是一脸神秘道:“请父亲和叔父往彭城便是,粮食的事情自有我来解决。”
说着,看了一眼场中,尽是这些时日来与自己在城中并肩作战的豪强富户,脸上带着一丝拘谨和更多的喜悦之色与羊氏同坐一席,静静等待着羊氏大胜之后的战果分配。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占据彭城,羊兴开府便是板上钉钉,他们族中子弟便可以入仕羊兴幕府,为自己挣一个不俗的出身。
相比那日围在李农身边的坞主们,他们无疑也是在赌,只不过比城外人赌得要大的多,如今终于到了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喜与期待?
果然,羊兴还没说话,羊珏倒是突然抬头扫了一圈,朗声说道:
“父亲,叔父,在座各位!我有一关于羊氏的家族昌盛之念,欲与各氏共享富贵家声,不知各位可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