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曦文觉得这周山城是真的很小。

    只是跟江星楚在河边走了那一小段路，似乎满城人都知道他有个没过门的漂亮娘子了。

    那位清秀女冠更是颇觉受伤，洒泪而去。

    “是我错了嘛，”江星楚倒是显得颇为光棍，撅了撅嘴，递过去一本小册子，“喏，云宫天音的运功路线。”

    本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他伸手接过，翻了翻，倒也没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

    方曦文也不傻，他看得出这姑娘对自己的好感...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这几天在小院的相处下来，他都有点习惯江星楚在身边的日子了，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看见她在院子里读书，心情都会很好。

    但两人都知道，这种日子长久不了。

    “你怎么学那么快啊？”见他随手就拨出了几道气劲，江星楚蹭地站了起来。

    这种发劲法门复杂难言，还要运起相应的暗器手法，怎么可能看一遍就会！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聪明？”方曦文有些得意地一挑眉。

    一方面的星落天女之契转化的熟练度，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悟性很好。

    对于术、法、意之类比较死板的东西，他理解很快，但到唯心一些的道、理之类，他就有点束手无策了。

    快两个月了，剑法境界如今还卡在那里呢。

    他也有点庆幸，还好没穿越到那种叩问本心的世界，不然他这鸟样怕是活不了几天。

    “哼，明明是我教得好。”江星楚托着腮帮子笑。

    “是是是，圣女大人最厉害了。”

    这话说得也有点道理，方曦文总感觉自己是个很受环境影响的人。

    他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方子，但大方向上没有确切目标，在静水城跟阿姊修行时是两点一线，洛青霓来了之后就变得很懒，到现在行事又带了点江星楚的果决...

    还好都是些善意，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变成猩红帝君。

    “试试瞄准角落的石头。”江星楚兴致勃勃地一指。

    闻言，他有样学样地拉出五条星线，伸出手指一拨。

    噗噗。

    有无形的气劲炸出，将院角的石头击飞，这威力是能伤人的，不过...

    “哈哈哈哈哈！你是在放屁吗？”

    江星楚被这沉闷的响声逗得连连拍桌，好半天才抹了下眼角，憋笑道：“如果你不追求惑敌、混乱之效的话，那其实对声音没什么要求。

    如果你能保证一直发出这种响声，那敌人说不定会笑死...哈哈哈！”

    闻言，方曦文手掌一翻，黑着张脸说道：“我又没学过音乐，谁分得清什么宫商角徵羽，而且这星线每次拉出来的长度都不一样，凭什么让我弹出精准的音啊！”

    “那只能说你练得还不够多，来来来，我再示范一遍。”江星楚丝毫不恼，笑眯眯地伸手一抹。

    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出，或缠绵悱恻，或泉水叮咚，既如浣花小笺，又是走马摇铃，似乎飞尘都沉浸在其中，翩翩起舞。

    若不是星线浮于半空，这模样当真有种琴仙的气质了，有点像初见时候的云无心，但那家伙...不提也罢。

    见江星楚教得认真，他便也沉心去学，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再说补补音律知识也不错，他还挺向往那种扁舟醉卧吹箫的意境...

    江星楚瞧着他低头翻书的模样，还有那专注的侧脸，表情不自觉柔和了起来。他是真的在学。

    音律之道，比不得刀剑这种杀伐道，在世人眼中，说难听点此小道也，哪有大老爷们愿意学这个的，拉刀光不帅么？

    但他偏偏就学得用心...难道是想跟自己多些共同话题么？

    按理说，江星楚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一般是不会往那方面去想的。

    但河岸边那路人暧昧的眼光，还有过门妻子什么的...还真有点琴瑟和鸣的味道了，她想。

    “你听你听，还真让我弹出几个音了！”方曦文兴奋地扯了她一下，有些迫不及待地展示起来。

    这是小星星的前半段，看起来简单，但真弹出来还是有点成就感的。

    “好棒好棒~”江星楚小小地鼓起掌来，眼底像是真的有星星掉进去。

    很奇怪，看一個人顺眼的时候，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就像他现在这颇有几分稚气的样子，看起来也让人心动不已。

    江星楚都恨不得凑上去手把手教他...这念头一起，她就知道这下是彻底完了。

    她变不回以前那个冷面判官了。

    口口声声说这是我的道路，但如今只要他不愿意，自己或许就会放弃那样杀人。

    这谣言来得确实是时候，他名头正响，再呆在这里不是办法...而且她也不敢再呆了。

    短短数日，起床便能看见他在晨练，厨房里冒出暖暖的粥香，待得洗漱完毕，便一人端着一碗粥面对面坐着，随口聊些有的没的。

    聊了什么话题江星楚都忘光了，说明根本就不重要，只记得当时心情很好。

    吃完了她就把碗捡去洗，洗完就随手翻翻“秋月八音”，空闲下来便教教他易容，把那俊逸的两道剑眉描成大虫子。

    他出门买菜，自己就去洗衣服；他回来做饭，自己就把衣服晾起来。

    时光似乎在小院里凝固下来，江星楚只要从书里抬起眼睛，便能看见他朝着自己在笑。

    “喂，这个音怎么弹...你发什么呆啊？”方曦文见她怔怔出神，便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指了下书册。

    “在这。”江星楚没好气地拨了一下，落成一道脆响。

    “原来如此...”

    见她状态不对，方曦文便干脆地收起星线，整个人渐渐安静下来。

    既不问，也不催，只是等。

    这种不用说话就能明白自己意思的人，能有几个？

    江星楚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恨不得能跟他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黄昏的余晖落在玉兰花上，江星楚盯着它的阴影看了一会，神色变换了一阵，声音很低很低，“曦文...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不是‘当我的手下’，不是‘我想要你’，而是‘跟我回家’。

    回星宫，回我们的家。

    这小院如今备受关注，本来以江星楚敏感的身份，在这里呆几天已经是极限了，之前在蒋家打点过的那些宾客又开始嘴碎。

    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什么？”

    “我让你跟我回去。要还是不要？”问第二遍，江星楚敛了表情，恢复成那种漠然的态度，变回一个真正的上位者。

    这位我行我素的大小姐，有满手血腥的一面，有天真俏皮的一面，也有...冷漠疏离的一面。

    她总会让人忘记，眼前这位是邪魔九道之一的少主，是真正庞然大物的掌权者，一言便可决万人生死。

    她自以为将情绪藏得很好，殊不知那眼底的请求之意根本无所遁形。

    或许江星楚以前想让他做一个同行者，现在却愿意做出更大的让步...我可以让你影响我，甚至让伱参与我的生活。

    “我知道你不愿东奔西跑，所求不过就是如小院般宁静的生活。我在陇川有一座庄园，比这里大十倍，你可以做任何喜欢的事。”

    “我知道你在搜集东西，星宫在各地的分宫都有宝库，天材地宝、秘籍功法、防具宝兵...我们的收藏不比奇珍阁差多少。”

    “我知道你害怕孤独，所以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江星楚的目光像是洞穿了他的身体，透过那温柔无害的外表，穿越疏离漠然的内在，直直地抵达内心最深的地方。

    就像方曦文了解她一样，他的很多秘密，在她眼里其实也无处躲藏。

    在外人眼里风头正盛的少侠，其实本性又懒又摆，一直在被推着走。

    而哪怕他一句话都没往那方面提，江星楚都知道他在找东西...转江州开秘境也好、召唤碧落剑仙也好、修炼碧落剑意也罢。

    他始终没忘记有个傻兮兮的姑娘还留在宗门，在孤独地对抗生死剑意。

    他在找能压制剑意的方法，甚至想过自己也修出来，把洛青霓那份转到自己身上...但江星楚又怎么会知道？

    莫非两人之间的默契，竟至于此？

    江星楚没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伸出手，星眸定定地看着他。

    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间，似乎又有一条游鱼掠过。

    或许抓不住，或许只能眼睁睁地让它溜走...男人沉默了一会，开了口。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