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境内的薛家大院。
方曦文变魔术似的摸出一根香,举着它开始在大院里晃荡。
“或许这里的时间流速跟外面有区别,最多待够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得出去了。”
“嗯。”
剑仙站在原地,也没看他,用鼻子出了口气。
方曦文粗略地扫了一圈大院,重点看了看几根木制的实心立柱,简单对比了一下它们跟现实中的腐朽程度,然后就朝着内院走去。
现实里的薛家大院进不去内院,灵境内倒是畅通无阻。
江星楚一直想进内院老家主的房间,但被人守着进不去...这里可没人拦着。他隐约有种感觉,灵境入口开在这里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时间紧,他的步伐显得又快又大,而剑仙慢悠悠地走着,却能一直跟在他旁边。
“对了,我刚发现到了这里,我的主修心法变成八九玄功了,”方曦文状似随口说起,“感应了一下,它的劲力转换比惊世书还快,但后者胜在真气厚重。
剑仙,你知道八九玄功吗?”
“嗯,”剑仙抬眸扫他一眼,言简意赅,“容纳变化,身成不灭,万物皆空,心证菩提。两条道路。”
“很微妙啊...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修炼也这么哲学。”
目的明确,方曦文进了内院,很快便锁定了像是主屋的房间,快步赶了过去,“不过,我感觉肯定还有第三条路,能二者兼有的。”
闻言,剑仙一怔,难得有了些兴趣,“为何?”
他的确办得到。世人都不知道那尊至强法身是怎么修出来的,兼具肉身强横与堪破虚妄之意,甚至见过的人几乎都死了...
想不到居然能从“本人”口中听到内幕,呵。
“因为二选一违背我修炼的初衷啊。修八九玄功为的就是能模仿别人的功法,能够精通变化之道,能全都要。
要不然,修它还有什么意义。”
他来到主屋前,推开散发着枯朽之意的木门,顿时一阵尘土铺面而来,里面窗户没有上锁,任由风吹日晒。
“...有毛病。”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答案,剑仙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
虽然洛青霓傻兮兮的小表情很可爱,但翻白眼骂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啊...男人暗中点头,心想也可以培养一下她关于这方面的兴趣。
要是剑仙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你看,房屋主人的离开像是临时起意,各种防尘措施都没做啊,”方曦文走进去,摸出手帕捂住口鼻,递过去一方给剑仙,想了想,“但他后来为什么没回来呢?”
“不知道。”
一身青衣的剑仙也迈步而入,她没有接手帕,即便站在满是飞尘的房间里也显得纤尘不染,就像是尘埃都不忍落在那无暇的肌肤之上。
方曦文也没指望她回答,看了眼这根烧了大半的香,指了指外面,“剑仙,你可以出去等我吗?
老家主曾经是血衣教的人,说不定屋里有什么机关,你小心一些。”
闻言,剑仙依言走了出去,只觉得有些好笑。
是因为自称‘一段遥远的回忆’的缘故么,他居然在关心自己...
原因究竟是因为自己显得脆弱,还是因为自己跟他的恋人有着相似的外貌呢?
剑仙的眸间罕见地有了些兴致,但很快又归于一潭死水。
“咳、咳!真的有好多灰啊...”
方曦文难得又体验到没修行前的体验,捂住嘴咳了个半死。
他告罪一声,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蒋家有钱,但老家主住的地方倒是显得简朴,柜子里有几件陈旧的长衫,书架上也是些寻常书籍。
找了一会,他干脆将那张龙凤紫檀大床给翻了起来,竖着靠在墙边,现出底下灰尘稍少的地板。
他站在上面踏了几脚之后,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空心的。
还真有暗格!
确认了周边没有机关后,他跑到门口把剑仙招呼了进来,“我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了!快快快,一起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哦。”剑仙又跨了进来,拂袖挥去飞尘。
怎么感觉跟个小孩子似的...
“你有这一手早点使啊,害我咳那么半天,”方曦文抱怨了一句,俯下身子摸索了一阵,将一块木板给掀了起来,“有了!”
呼!
又是大团大团的灰尘散开,方曦文刚想去拉剑仙,后者瞥他一眼,挥去飞尘,“干嘛?”
“我怕你被呛到嘛。”他显得理所当然,低头看去。
下面是一个地下室,借着透过窗户的白光,能看到缺口底下有一個形状可怖的祭坛,比寻常水缸要大,边缘像是反勾着三根利爪,似乎暗合天机。
有大片大片的鲜血干涸在表面,痕迹延伸往下,简直像是从地板上长出来的一样。
草,蒋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既然灵境的事物都是一比一复刻,那说明现实中的内院也应该有这么个祭坛,一看就是血衣教的手笔。
想想一大群人浑然不觉,在这里生活、繁衍、大办流水席...男人有些不寒而栗。
刚好手上那柱香也几乎燃尽,他便随手收起,朝一旁的剑仙点了点头,“一刻钟了,我得出去了。”
“嗯。”
“拜拜!”
方曦文朝她咧嘴一笑,轻轻挥了挥手。
...
...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仍坐在蒋家大院的角落,江星楚还在尽职尽责地挽着他的手臂,星眸流转着看过来,“怎么样?”
“还算有点收获。”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发现什么都没丢后,言简意赅道:“我用了灵体出窍的秘术,看到在老家主的房间底下,有一个隐藏的地下室。”
“嗯。”
江星楚心想你骗谁呢,本小姐怎么没见过开窍就能用的出窍之法?
但她也没戳穿,只是安静地听着。
“然后,我看到地下室里面有一个血红色的祭坛,大概有水缸那么大,四周还有爪子一样的东西。”
方曦文把双臂做了个环,比划着详细描述了一下。
闻言,江星楚罕见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吟着道:“居然真是血浊之法的基本仪轨,这老鬼...”
她倒不是没想过方曦文说谎的可能,但就算编也没办法编得这么有头有眼...这隐秘,不是他一个公子哥能接触到的。
“你知道?细说细说。”
方曦文老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那时候他人还在静水城,那个天羽门的长老就用了这个方法,短时间就跨过了第一层天梯。
说起来,血衣教跟他还很有些孽缘,从邪修之时就显得如影随形。本以为在这里是被江星楚牵连,但灵境入口也恰好在此...难道冥冥之中应在他身上么。
“具体来说,这个祭坛的作用就是吸收周围人的生命力,并转换成一种奇异的‘炁’,这种东西对修炼血衣教的功法极有裨益,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延寿。”
说着,江星楚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但很快恢复正常:“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薛家的。”
“怎么说?”
“这里是薛家主宅啊,”江星楚瞪他一眼,“正常人怎么会在自己家布置这种东西,嫌自己命太长吗?”
“确实。
而且仔细想想,这祭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玩意,应该是早就建好了...但偏偏在今天出事,老家主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原因么?”
这话说得拗口,但江星楚却一下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比武大会一开始就动机不纯,老鬼是想谋划点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操作就被人爆了头。”
“也不好说...”
“这可是重大发现,”江星楚眼波流转,静静地看着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六扇门吗?”
“但他们会派人进来,这个封闭的环境就会被打破了。”
“可祭坛说不定已经被触动,仪轨自行运转了。拖下去,说不定所有人都会死。”江星楚板着张脸。
方曦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也不必如此试探我...换做以前我可能就忍了,但现在不一样。
我很讨厌被人谋算。”
“但你是明知道还要入局的啊?”
“举报给六扇门封锁自解,大家都没事,但凶手也能轻易逃之夭夭,”方曦文眯起眼睛,“我是明知道啊,但老子就是不爽,怎么了?”
“就该这样!”江星楚顿时眉开眼笑,轻轻一合掌,“而且你我目前无恙,就算仪轨自行,一个晚上也吸收不了多少。
以此为限,我们去把凶手找出来杀了!”
说着,她露齿一笑,那小表情简直轻松得像是在说去吃早餐。
看得出来,她对杀人简直毫无抵触。她才应该是猩红帝君,我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反派的称号...男人有些无语。
...
...
略一合计,两人都有些饿了。
流水席上虽然还有很多好吃的,但大部分都沾了些不明液体,已经不适合食用了。
方曦文找到了换过一身厚重绸衣的管家,表达了肚子饿的想法后,管家把他们带到了侧旁的厨房里。
在这里堆了很多食材,猪肉、牛杂、海参、河鱼...看样子这流水席本来是打算办到晚上的,没想到出了意外。
沉默寡言的管家没有动用它们的心情,开了火,简单地弄了几个鸡蛋羹出来。
手艺相当不咋地,口感粗糙,咸得发苦,像是悲伤过度失了水准。
见状,方曦文斗胆提了句让他自己来的想法,想不到管家轻轻点头,竟干脆地出去忙别的了。
“居然愿意让客人下厨,这蒋家倒没有那些名门的做派啊。”方曦文对此倒是有些欣赏,也就是家风不错,才能培养出沧浪公子这个不错的小伙吧。
不会自视甚高、不骄不躁...或许有些气盛,但毕竟是年轻人嘛。
“哟,想不到风流浪剑居然还是个会下厨的男人,怪不得能俘获那么多女子的芳心呐~”江星楚也不帮忙,就站在旁边说风凉话。
“再说就别吃。”
“切,谁稀罕似的。”
她才不信这公子哥能捣鼓出什么美食,抄着手冷眼看着。
这看着看着就不对劲了,这家伙动作好熟练,再是不懂行,那一道道层次丰富的香气飘起来时,江星楚很诚实地馋了。
好香啊!
“你、你放了什么?”
“老李头的秘制香料包,有陈皮、茴香、八角...这比例都是一次次试出来的,宝贵得很,也就是我俩关系好他才愿意说的。”
方曦文笑眯眯地介绍道,显得不急不躁。
“我看他是想给侄女说媒吧。”江星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坏了,好像真有点好吃啊。
“不至于吧...”
很快肉出了锅,方曦文直接连汁浇在米饭上,端着就出了厨房,还真就半块没留给她。
“少爷少爷,分我一块嘛~”
“不给不给,多稀罕啊。”
方曦文就蹲在厨房门口,吃得毫无形象,任由她怎么说都没用。
远处的朱义武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闻道这股味道后,不禁露出苦笑,“方少侠当真潇洒。”
“我与老家主交情尚浅,他之身故对我来说有些触动,但不深,”方曦文端着个碗走过来,低头去看他写的东西,“远不及您。”
朱义武正在撰写吊唁词、感谢词等文章,字迹倒是显得清俊,正在府中下人的帮助下,将老家主的生平大事都整理好。
逝者为大,方曦文收起别的心思,把碗放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撰写。
“蒋长寿,幼年丧母,年少时因习武之事于家中连生事端,与父亲决裂后离家,闯荡江湖。归来时已是四十有七,九窍齐开,威压一时,将有恩怨的侧房逐出家门...”
‘没被记录下来的这段空档期,应该就是他跟血衣教有了交集的时间段。说起来,这种魔教加入了还能退出吗...
老家主是叛教?’
方曦文将生平看完之后,心里有了些猜测。这时,饿着肚子的江星楚也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
突然,朱义武把这些东西给收了起来,跟他们招呼了一声,笑了笑,“其实方少侠不必自行下厨,晚上还有流水席。”
“哦?”
“...丧事喜办。希望方少侠也能配合一下。”朱义武附耳过来说了些什么,他轻轻点头。
不愧是武林名宿,连现在都还在为蒋家考虑...老家主死状太过诡异,传出去对蒋家的名声不好,朱义武希望尽量粉饰成正常死亡,意思该办的活动还要办。
见他走开去张罗,两人便又凑到一起,方曦文吃掉碗底最后一块肉,含糊问道:“判官大人,怎么说?”
“他没那么好心。”
“还有呢?”
“...老鬼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洛青霓那种傻兮兮的捧哏是很好,但有个能跟上自己思路的同伙也不错...方曦文伸了个懒腰,将疲态尽数敛去,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该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