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曦文心里的高冷仙子死了。
初见时她在灵境中抚琴,有氤氲云雾吻过她的侧脸,琴声如清泉般流泻入心田,嗓音如松籁泠泠,很是安抚了当时的他。
现在全完了,碎得一点不剩。
“你这个女流氓!”他差点跳起来,大声指责。
“我、我是在家族聚会的时候,不小心听族兄族弟说到的,”云无心的脸上首次飞起淡淡红霞,有些恼怒地瞪过去,“你才是流氓。”
“我元阳还在啊!”
“我元阴也在啊!”
两人都梗着脖子,不服输似的对视半晌,好一会才悻悻地各自扭过头去。
‘‘我在说什么啊!!’’
一时间气氛尴尬无比,两人都是能言善辩的主,但此时却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吹过。
‘妈的,这云怎么这么慢。’‘是不是该去修一门遁术?’
方曦文本来很悲伤的情绪被她打断,现在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在嘴角化成一口叹息。
现在就连姐姐都不是亲的了,我该怎么面对她...
云朵穿行在低垂的夜幕下,两人没有再交谈,直到抵达明月剑派那清雅的山门前,遁光才落成两道人影。
“...你非要在人家门口停下来吗?”
憋了半天,方曦文看着她,云无心那张淡然的脸又没绷住,“本来在路上就能说完的,都怪某个思春的小鬼。”
“不是你先说我——”
她袖袍一甩,云雾激荡,四周变得朦朦胧胧,就连五感都仿佛被限制住。
见云无心脸上没了开玩笑的表情,方曦文也不再玩闹,静静地望着她。
别看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其实他们之间的矛盾恰恰是最无法调和的。
方二叔先是假意合作,然后反手坑了整个云家,无论此事结果如何,觊觎灵泉之精的云家势必与明月剑派交恶。
云家不仅得不到灵泉光华,还得赔礼死人,名声更是变得臭不可闻,甚至会影响到在夷陵之外的云家子弟。
而起到关键作用的方二叔不仅得了感谢,与明月剑派结了个善缘,还大概率能分到一部分灵泉之精。
反正就是秦始皇摸电线,小赢加大赢,赢麻了。
不仅方曦文跟云屹川不对付,两人一遇上就得把狗脑子打出来,而且方家本就与云家关系不怎么样,经此一役,两家都能算得上死仇了。
也就是云无心明事理识大体,要是换個人来,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没一巴掌呼死他都算好的了,哪还搁这好声好气地聊天。
“我要保下云屹川。”云无心登上台阶,抬眸平静地说。
“哦。”方曦文敷衍了一声,见她不说话,便叹了口气,“我的态度重要吗?现在他被你们云家的人护着,我还能杀了他?”
“你可以废了他。”
“的确,区区开窍就敢掺和这种事,等他晋升外景后会做什么我都不敢想,”方曦文接了句,沉吟了一下,“但就算废了他,你们也有办法治好的吧?”
“有。”她言简意赅。
“那不就结了,除了给他、给你们添堵之外还能怎样?没这个必要。就算是两家交恶,但我希望跟你维持良好的关系,毕竟你帮过我。”他说得很诚恳。
“呵,你不像是会吃亏的人。”
说着,云无心首次在交谈中露出一抹笑意,如春风拂槛,连夜色都变得明媚。
“当然,”方曦文也笑起来,伸出三根手指,“作为交换,我要你帮我三次。”
“可以。”
“我还没说内容。”
“违背原则的不帮,危害云家的不帮,”云无心收敛笑意,郑重其事,“其他我会不遗余力。”
“这倒是意外之喜,他对伱来说这么重要?”
“不是对我,是对整个云家。要是他们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云无心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沉默了一会,有些恍然,“失言。那就这样?”
“那就这样。不过,你们家的旁支长辈呢?”
“管他去死,”云无心一挥袖,刹那间云消雾散,两人重新出现在明月剑派的山门前,她嘴角微勾,“说起来,他跟你也有些恩怨。”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方曦文哪里还能不明白,当即冷笑一声,迈步往前,“真是那个追杀过我的人?”
“看在我的情分上,不必留面。”云无心笑吟吟地说。
...
...
绮练峰,峰顶。
此处站着的数道人影皆是气息如渊,一举一动似与天地相合。
一边是三位姿容各异的女子,中间那人身材娇小,面容精致高贵,威严不显,但众人都隐隐以她为尊,正是明月剑派的宗主。
在她左手的是之前见过的流月仙子,右手是一位面相柔和、长发挽髻的中年女子,看起来极为亲善。
另一边是位商人扮相的男子,穿着一身绸面长衫,容貌英俊面白无须,跟方曦文长得有点像,对谁都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而被他们围着中间的只有一老一小,这两人一站一坐,老者面色灰败,云屹川神情沉凝。
“几位道兄,我是被这小子蛊惑,猪油蒙了心...”说着,这外景强者竟不顾尊严地大哭起来,一时间真情流露、老泪纵横。
见状,不止是那男子,三位明月剑派的高人也波澜不惊。
活了这么久一个个都是人精,鬼才有心思陪你演戏!
“季年先生不必如此,这眼泪还是留到你们云家的话事人过来,再掉给他看罢。”面相柔和的女子上前一步,淡淡说道。
她气机迫发,竟是外景六重天的高手!
见势不妙,老者立刻转向那商人扮相的男子,表情恶狠狠地威胁道,“方锦之,你如此行事,以后看谁与你方家合作!”
“道友息怒,方某也是迫不得已,”说着,方锦之竟真的诚恳行了一礼,道了声歉,“方某也曾拒绝过的,是诸位非要拉着入伙,可惜终究道不同...”
妈的,这道歉能值几个钱?
在场谁不知道他打两边倒的主意,无论云家能不能成此獠都能拿好处,但他摆出一副正义执行的样子,明月剑派众人还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真恶心啊!
其实几人在这里演戏踢皮球已经搞很久了,众人修养再好也不禁有些烦躁,灵识不自觉地蔓延而出。
这云季年再怎么差也是外景二重天,接近第一层天梯的高手,云家真的说不要就不要?
好半天,方锦之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老者有些不明所以,那哭戏也停了下来,整个人显得很滑稽。
“他妈的老狗,在这里搅什么了?”人未到骂先至,一位锦衣公子从峰下迈步而上,走到老者近前停下,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让他的脸跟鞋底来了个亲密接触。
“小鬼,你——”
云季年当然能躲这一脚,但有几人释放的杀机让他不敢躲。
“你什么你,追杀老子很爽吗?”
连着踹了几大脚后,方曦文表情一肃,朝几位明月剑派的长老恭敬一礼,“小子方曦文,见过几位长老。”
“嗯。”
三人里只有宗主对他的态度稍好一点。
毕竟就算是云屹川拿他们当枪使,真正杀害门下弟子的还是这小子,能忍着他已经算长老们有涵养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这商人扮相的男子,不情不愿地喊了声:“二叔。”
“嗳,”方锦之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虚拍了下自己身旁的空位,“曦文,来二叔这边,二叔保护你。”
“哈哈,不劳二叔费心。”方曦文笑了笑,悄悄退至云无心的身后。
这方锦之出了名的鬼精,三公子怕他怕得不得了,方曦文也是当即闪人。
见她出现,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微变,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那老者,“怎么是你,大哥他怎么不过来?!”
“...族姐。”云屹川看着她,语气复杂地喊了一声。
闻言,云无心朝他轻轻点头,转向明月剑派的三位长老,深深鞠了一躬,“无心代云家,向几位长老谢罪了。”
“云小友不必如此,”
这是位名声在外的天骄,过多几年不会比在场的人差。
见她态度诚恳,几位长老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耳边只听她继续说道:“云季年勾结外人,谋求灵泉之精,此罪按家法,当诛!”
这‘诛’字刚落下,站在她背后的方曦文就清楚地看到,有空中半透明的法相一闪而逝,像是一尊缥缈的神灵。
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如此果断,明月剑派的三位身体不移不动,方锦之双手拢袖,笑意温和。
“你敢——”
见状,那老者突地暴起,气势极为骇人,空中似有大日初升,煌煌之光刺破夜幕,一拳打出!
噗。
只听见一声闷响,异象消失,法理法相尽数被一剑破去,只剩那老者捂着喉咙嗬嗬倒地,神魂俱灭,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一剑就杀了外景二重天的长老?!
在座最为骇然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屹川。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这位族姐在三个月前才一步登天,身成外景,现在最多最多也就是一重天圆满。
而云季年,竟连一剑都挡不住。
“咳、咳咳!”
这出尘的女子收起长剑,捂着嘴巴咳嗽起来,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溢出来,显得妖艳而摄人。
外景强者的威力集中得太好,旁边的方曦文连衣角都没晃,但也被这变化吓了一跳。
这说杀就杀了...有些不妥啊。
都还没弄清楚他们怎么让灵泉之精提前凝聚的,而且这手法也不是区区一个旁系外景能接触到的。
这老者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云屹川要多,云无心却连问都不问。
是不在意,还是不敢问...她怕牵扯到云家,直接就灭口了?
心念电转,他深深地看了云无心一眼,伸手扶住她,摸出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见状,云无心朝他轻轻点头,看向几位长老继续说道:“无心暂代家主行事,深知如此无法作为赔礼。
后续贵派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相商,云家会尽力满足。”
闻言,娇小的宗主轻轻点头。
云季年是明显的弃子,云家也不可能真的把那些五六重天的帮凶推出来,那一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死不得。
“至于他,”女子看向云屹川,叹了口气,“屹川是受到了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协助者,回去自当家法伺候,定会给贵派一个交代。”
闻言,云屹川都怔住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跟这位族姐有过太多交流,只知道她是比自己大一些的天骄,云家最耀眼的新星,历代最年轻的外景。
从这种大事族里都交予她全权处置,便能看出云无心有多受重视。
但她不仅杀掉一位外景二重天的长老,还要付出其他代价,就只为了保下我?
云屹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既有对自己无力的痛恨,也有对计划被坏的怨恨,而更多的是对她的感激。
这个族姐为了云家已经付出了很多,自己不该再给她添麻烦的...
突然,他想到除了死掉的云季年之外,在场还有一个人能指认他的罪行。
他猛地看向方行云,心中有一股无名火“腾”地烧起来。
这混蛋正握着云无心的手腕,在用手帕帮她擦血,甚至边擦血还要边抱怨!
“还说没有副作用...”
而那一向都很讨厌与人接触的族姐,居然也只是蹙着眉角,竟没有挣脱的意思。
‘云无心,你也不想弟弟被废掉武功吧,那么就...’
他妈的,狗东西打得是这个主意!
云屹川心念电转间,见几道有迫力的目光齐齐压来,他很快便低下了头,声音低沉,“我的确是受到了云季年的蛊惑,他威胁我如果不协助的话,便会让家中没有我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