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方曦文拉着姐姐,急匆匆地穿街过巷。
六扇门的仪门通体黑色,有飞檐翘角,朱红立柱,与制服配色显得颇为相称。
而他顾不上欣赏,还没进门,两人便看到了上次那个精明的捕头。
他就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两撇胡子一颤一颤,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又是二位,这次可有什么新线索?”
见状,方清筱直接把剑宗令牌一拍,言简意赅,“带我们去关押犯人的地方。”
捕头一个激灵站起来,瞳孔微缩,缓缓道:“剑宗弟子,恐怕没有这个权限。”
“哎哎哎,”见姐姐似乎要拔剑,方曦文手忙脚乱地抱住她,朝捕头赔笑道:“大人,是这样。
我昨天回家时,发现一直带身上的玉佩不见了,哪都找不着,想着会不会是被那几个土匪捡去了,才特意来问问。”
见他语气态度诚恳,捕头的眉毛松动了一下,“既是如此,直说便是。我派人去找,明天过来取。”
“但...这是我作为赠礼之物,”方曦文松开姐姐,苦笑道:“若不是今晚与人有约,我也不至于找得如此紧急。”
他指了指自己狼狈的样子,接着道:“家中四处都翻遍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麻烦大人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谄笑着递过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捕头伸手接过,打开闻了下味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六扇门交代了几句,抬脚走向城外,“随我来。”
...
...
出城。
六扇门用于关押犯人的地方在城外,偏北边,离得最近的一条街叫凤栖,琉璃苑就在这条街上。
捕头走在前方带路,方曦文则与自家姐姐跟在后面,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轻轻点头。
其实走到这里他就已经发现不对了。
既然关押了这么多犯人,人活着总要吃喝拉撒,以及产生许多垃圾。
但这一路上都显得干干净净,几乎见不到生活痕迹,只能偶尔见到些破烂衣物。
或许是收了贿赂的缘故,捕头的态度也变得亲善起来,状似寒暄道:“不知三公子的玉佩是什么模样的?”
闻言,方曦文上前两步与他并肩,状似回忆道:“那是我从幼时便佩戴在身上之物,是母亲从栖霞寺求得,以佑我平安。
它通体碧色,嫩如新柳...”
方曦文一路上琢磨了半天,说起来细节满满,再结合那半是悲伤半是怀念的表情,有八分捕头都信了十分。
“我们虽做过了简单的搜身,但或许也有遗漏之处,”捕头斟酌了一下,对上他那悲痛的视线,“我们会尽力的。”
“多谢大人!”
城外的草木一路变得稀疏,一栋石质的小建筑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不知三公子的玉佩,是送给何人呢?”
“是一位女侠,具体是哪位不便透露,”方曦文流露出一副温柔的神情,“总之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想不到三公子竟是如此深情之人...”
“到了。”
方清筱扯了下弟弟的袖子,冷不丁地开口。
只见一個汉子从禁房出来,穿着绣金线红服,跟捕头打过招呼,后者按例掏出一块玉牌。
短暂的身份确认环节后,狱卒便带着几人从大门进去,狱卒在前,姐弟俩在中间,捕头走在后方。
几人经过一口窄井后,来到深处的牢房。
还没进去,便能看到有极淡的白色雾气从门缝底下散出。
狱卒拿出钥匙,还未开锁,方曦文突然撞进他的怀里,一个铁山靠砸在他胸口上,后者蹬蹬蹬连退数步,只见一个剑鞘拍来,整个人顿时晕厥过去。
另一边结束得更快,也不见方清筱有什么动作,长剑便已停在了捕头的脖子旁边。
后者甚至还没来得及取出兵刃,顿时脸色微白,举起双手,“我投降。”
啪啪啪!
方清筱左手在他胸上连点数下,封上几处大穴,接着撤下长剑。
“去把门开了。”方曦文把钥匙递过去,命令道。
“何必如此...”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他指了指底下的白雾。
这下捕头心里再也没半点侥幸,只能老老实实地带着他们去开门,“你们...何时发现的?”
“我们刚把那邪修杀了,”方曦文冷着声音,“其实昨天,你们六扇门在抓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抓人?”
“因为那些山匪是冲着我来的,但你们却没有问我原因,”方曦文用剑鞘顶着他的腰,冷笑道:“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们态度不好,后来才知道...”
“马上就要死的人,有什么好问的?”
呼!
随着一间间大门打开,浓浓的白雾充满此地。
最近的房间里,几个刚入狱的山匪蹲在一起,眼看着瘦了不少,精神极为萎靡。
他们脚底亮着血红阵纹,一道道流向黑暗深处。
除此之外,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为了防止他们失去太多体力而睡着,你们还特意找来了葛腥草,”方曦文揪着他的衣领,眼神冰冷,“真体贴啊。”
“三公子,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既已暴露,捕头的脸色渐渐趋于平静,漠然地看着他,“这些山匪做了多少恶你不会不清楚,他们本来就该死。”
“他们是该死,但不该死在你的手上。”
“更不该成为邪修修炼的养分。”
砰!
他直接将捕头摔在在墙壁上,后者撞了一下,身体缓缓滑落。
“救、救命...”
这些健壮的山匪已经虚弱不堪,连求救的声音都变得极为细微。
一路往朝内的牢房走去,一向波澜不惊的方清筱脸色都微微变化。
里面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骨,甚至有像小孩子的骨架...
她寻到阵法核心,将它一剑劈得粉碎。
浓浓的白雾失去约束,开始往四周猛地逸散。
“谁指使你的?”
方曦文一把将他拎起来,用剑尖抵着他的喉咙。
面对威胁,捕头越发平静,“你知道为什么只有狱卒在这里守着吗?”
“没找到鲜血精华。”方清筱走过来,轻轻摇头。
闻言,捕头得意地大笑:“因为已经被人取走了!你杀了我,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背上诛杀朝廷命官的罪!”
“何必同情这些死刑犯呢,像这些山匪,他们一个个都死有余辜!”
“那伱解释一下,那些小孩子的尸骨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别人,剑尖刮出道道血丝,“如果理由不能让我满意,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而捕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三公子,你不知道什么叫诛九族吗?他们有的还是从神都被流放到此,卷宗里都记着。”
“......”
“他们的罪比山匪都重,我所做的一切都合法合规——”
捕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一柄长剑已经捅进了他的肚子。
“既然你不愿说,我就自己去查,”方曦文猛地拔出剑,将他丢在地上,“你就在这里体会他们的痛苦吧。”
“曦文。”
“我没事。”
任由捕头用怨毒的眼光看着他,方曦文还剑归鞘,朝姐姐点点头,“我去给他们喂些气血丹,阿姊在外头守着就行。”
好不容易识破阴谋,到头来只杀了个帮凶,救下三个山匪。
他不会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自责,只是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诛九族...这些人里或许有些根本不认识罪人,只是因为稀薄的血缘关系就要被杀,这没有道理。
方曦文把一粒丹药掰成碎块,挨个喂给山匪,打出道道真气帮助他们消化。
突然,他的余光瞥见牢笼一角,瞳孔猛地一缩。
轰!
听到动静的方清筱提剑赶来,发现弟弟冲进一个牢笼,将一个小小的身体给抱起来。
“姐,还有气息!”
他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如同对待某种易碎品一般,方曦文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将丝丝缕缕的真气渡过去。
接着,他取出容器、工具,一边在原地生起火,一边把药性温和的丹药用水稀释。
这个瘦得像骷髅的孩子紧闭着眼睛,浑身肮脏,头发干枯,唯有嘴唇在轻微张合,脆弱得像是会突然消失。
“我已经通知了宗门的长老...”
说着说着,方清筱突然愣住了,她看见有两道晶莹从少年的眼角滑落。
就算是被追杀、被侮辱、被验魂...方清筱现在才知道,他原来也是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