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彩娥给摄影师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救赎的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老套的就像TXB八点档的狗血都市剧,毫无新意可言。
林彩娥在二十三岁那年嫁给了自己的前夫。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高中时就确定了关系,之后又考上同一所大学,再加上男才女貌,前途似锦。一度羡煞旁人。
大学刚毕业两人就结了婚,且育有一子。
工作顺遂,夫妻恩爱,日子渐渐好了起来。等到时机成熟,不甘平庸的林彩娥甚至放弃了外企的优渥高薪,转而半路出家学起了理发。
理发店很快开张,且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第二家、第三家、直到理发店开成了连锁产业。
林彩娥也从一个白手起家的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光荣的市优秀企业家。
在那个钱还值钱的年代,她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第二个一百万,第三个…直到她的资产化为存折上冰冷的一串数字。
人的物质需求得到了满足,那他的精神世界一定是空虚的。
林彩娥跟前夫完美证实了这一论点。
夫妻二人很快迷失在这个绚烂多彩的花花世界中,直到他们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恍若只是一日之间,家产便被二人败了个精光。
店铺、房屋、车子被银行收回拍卖作为巨额贷款的利息。前夫锒铛入狱,林彩娥也从市优秀企业家的位置掉落云端,成为人人喊打的失信被执行人,也就是所谓的老赖。
意外跟明天不知哪个先来。
事情没发生前,或许珍惜当下这个简单朴实的道理林彩娥永远都不会明白。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林彩娥整日忙着出庭、躲债,进而忽略了年仅四岁的儿子。
儿子的突然失踪无异于压垮林彩娥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个拐子猖獗的年代,想要找回被拐的孩子无异于井中捞月。
林彩娥发疯似的寻找,横跨十多个省市,一路走过,几乎靠着乞讨为生。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她几乎已经快要放弃了。
东山再起的美梦碎了,她只想找回自己的儿子。
十年间转眼而逝,丈夫刑满释放却不见了踪迹,林彩娥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靠着打零工、捡菜叶子维持生计。
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这已经是她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借口了。
……
故事的前半段讲完,林彩娥也从那副癫狂的神情中恢复正常,镜头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幕。
毕竟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摄影师虽然同情女人,却并没有什么同理心。全当故事再听。
故事讲到这里,林彩娥突然低下头,默不作声。
良久过后,她再次抬起头,露出那双饱经摧残却又带着一丝莫名情绪的眸子。
那种情绪名叫希望。
她沙着嗓子继续讲起了故事的后半段。
…
魏菁一家三口是五年前搬来的,那时的魏菁年纪虽小,却像个瓷娃娃般惹人怜爱,哪怕沉浸在丧子之痛无法自拔的林彩娥一见之下也不禁心生喜爱。
是夜,林彩娥躲债回家,刚一进楼道,就听见楼上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好奇之下,林彩娥蹑着脚步,缓慢向上爬着。直到第四层,声音愈发清晰,她这才停下在原地,侧耳倾听起来。
“你疯了?居然给他留了两万块钱!?我们哪还有钱可以浪费!”
男声压着嗓子咆哮道。
“可是…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
女声抽泣着,语气却不甚坚定。
“蠢货,蠢货,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一败家娘们!”
男人气急败坏的跺着脚,楼道内的声控灯时暗时亮。林彩娥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我…我…我舍不得…”
没等女人说完,男人便抢声道:
“小菁那孩子有多倔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他这么多钱万一他不去孤儿院,硬等咱们回来怎么办?这不是害了他么?”
说着说着,男人似觉察到了什么,突然放缓语气:
“老婆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不回来接咱儿子。只是吧,绿卡下来的时间需要很久,你懂我的意思吧?可能三年?可能五年?我也不确定。
过个几年,等咱们拿下霉国绿卡,成为人上人。再从孤儿院把小菁接回来一起去霉国,这不两全其美的事么?”
男人强忍着怒气,耐心跟妻子说着提前编好却又漏洞百出的谎言。
女人很快被说服了,嗯嗯啊啊的应着声。
听到这里,林彩娥长叹一声,转身下楼。
为什么这世上有人求之不得?又有人弃之敝履?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孤儿。
……
日子照常过着,林彩娥虽然同情魏菁的遭遇,但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每天找上门的债主就已经逼得她快要活不下去,这样的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万一那男人说的是真的呢?过个三五年就回来接那孩子也说不定吧?
就算是假的,有居委会出面的话,那孩子哪怕进了孤儿院,今后也能过得很好吧?
最起码…能活下去。
深夜,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出租屋的林彩娥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防盗门上被泼的红油漆消失不见了,墙上喷满‘欠债不还死XX’的恶毒字眼也被一层薄薄的腻子覆盖。
林彩娥警惕上前,认真查看。
房门上的油漆是被小刀一点一点刮掉的,而墙上刷着的‘白粉’也不是什么腻子,而是一层…粉笔末?
林彩娥满脸错愕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那个孩子像支柔弱无助的小白花。就这么孤零零、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阿姨您好,我是您的邻居,我叫魏菁。”
林彩娥幻想过无数次二人见面时的场景,那个孩子会说什么,看到自己会不会吓得跑远。
但她却从未想到那孩子居然会礼貌的喊自己阿姨。
“你…”
“我想让您帮个忙,报酬我已经付过了。”
男孩儿指着防盗门,脆生生认真道。
林彩娥错愕。
“墙上那些…是你?”
……
从那之后,魏菁便经常性的支付给林彩娥‘报酬’,而男孩的要求也很简单。
只要有人来找,想要把他送去孤儿院。那时候他就会给林彩娥打电话。
林彩娥需要出面证明,她是魏菁父母的朋友,孩子也是魏菁父母托付给她来照看着的。
毕竟居委会/民警也联系不上魏菁的亲生父母,魏菁到底有没有被抛弃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来二去,民不举官不究,也就没什么人来自找没趣。
二人就这样渐渐熟络起来。
林彩娥穷到没钱吃饭的时候,魏菁便装作不会做饭,然后喊林彩娥去他家‘帮着做饭’。
魏菁学校需要开家长会,林彩霞就冒充魏菁的亲戚去帮他撑撑场面。
为了生存,林彩娥每天得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吃,魏菁知道后便总想着方儿帮她提前“捡”好菜叶子,然后贴心的送到她家。
可是那孩子再聪明又怎会知道她曾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亲眼见他花钱买好蔬菜,然后一点点的把蔬菜拨开、弄皱,装成烂菜叶子的样子。
…
一桩桩,一幕幕的温情瞬间让林彩娥十多年来的心伤逐渐愈合,就连手掌上的疤痕也再没能增添新的伤口。
在林彩娥的开导下魏菁也重新恢复了开朗。失去父母的自卑、敏感性格逐渐消失。
魏菁治愈了她,她也治愈了魏菁。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母子,不像亲人。更像是两个孤独困苦的灵魂抱团取暖相互治愈。
林彩娥一直将这段感情视若珍宝,直到他离去的那一天。
将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送到他的手上,林彩娥望着那道孤独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对不起小菁,我能给的只有这两百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