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轧钢厂，魏平安先找了个澡堂子泡了澡，换了身衣裳。

    接下来，他看还有时间，就准备骑车去一趟百货大楼。

    周大军家里不容易。

    虽然没亲眼看到他的妻子孩子，但孩子才出生几个月，家里过冬的被褥都不够这件事，他还是在聊天中知道的。

    所以才会打算给他家老太太寄一条棉大衣。

    因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自己动手把用的被褥改小给了孩子。

    这行为，感动了魏平安。

    或许这就是人类之所以能传承几千年，哪怕幼崽先天条件最差，也能正常长大的原因吧。

    人类刚出生，是所有已知动物里最容易死亡的。

    有的刚出生就能起身奔跑，有的能抗寒、有的能被冰冻几个小时都还能复活……

    只有人类，弱的不堪一击，完全不像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进化体，更像是地球以外的物种。

    无法依赖自身强壮的基因，却越发壮大，直到发展成现在支配地球的状态，靠的，或许就是老太太不顾自身，把最好的留给最小的，这种隔代的爱与传承。

    仿佛孩子才代表着老人活下去的希望。

    血脉的延续，活不在当下，也能活在子孙的记忆中。

    以生命延续的第三种方式继续存活着。

    魏平安感动于此，乐于自掏腰包送周大军家老太太一个温暖的冬天。

    恰好他在山洞里捞到了一些票据。

    他现在不缺布和棉花，大可以买到材料做。只是那个太费事儿了，而且大费周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索性就拿了成品的票据去百货大楼买，买完了直接寄出去。

    百货大楼棉被、棉大衣是一个柜台，在大楼的四层。

    这里不仅有军大衣，大棉被，还有大花的大棉袄二棉裤……

    只是这种算是小众奢侈品，买的人往往目标明确，来了买，买了就走，柜台前逛着看的有，但也不多。

    魏平安进了百货大楼，在一楼扫了不少的糖果糕点。

    手里有些票都有日期限制，还有特制的有地点区域限制，所以该花也得花了。

    不然就是浪费。

    上楼，百货大楼楼梯在正中间，很宽，两边都有上楼的台阶，整层的摆设也像是将整栋楼分成了两半似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魏平安来到四楼，溜达了半圈，终于看到了灰色粗布布料的一身棉袄棉裤。

    柜台位置是在柜台的最右侧拐角的角落里，这种颜色大多是给老人用的，而老人的花销频次并不多。

    所以魏平安左顾右盼等了好久，也没发现有个能来的销售员。

    哪怕是不敬业，也不能不敬业到这种地步吧。

    魏平安有点恼火。

    也不知怎的，从昨天那次意外后，魏平安心情波荡的频率就有些高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苗头。

    魏平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今天阳光明媚，今天空气清新……

    迈步往对面半边楼走，好像上楼时看了一眼，那边一群人扎堆来着。

    ……

    李璐此时急的面红耳赤。她

    被几个白头发的黄头发的还有棕色头发的几男人围着，男人都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此时显得很急躁，连吼带比划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冲进柜台里来。

    旁边有五六个闲逛的顾客也在观望着，两个隔壁柜台的同事也都踌躇不前，因为面前这个问题她们也解决不了。

    李璐是百货大楼服装部的经理，她的柜台不是这里，今天就是帮一个小姐妹来顶班。

    李璐生活从小优渥，不过她性格好，因为舍得“犒劳”同事，还因为家庭原因，能解决很多人工作生活上的一些小问题，所以哪怕一年多就转正又升任了经理，但在单位人缘并不差。

    晚上大院子弟有个聚餐，小姐妹去置办点“物资”，于是喊她过来“站岗”。

    没想到才没一会儿，就遇到了几个没有带翻译的老外来买花棉袄……

    这年头老外能来逛百货大楼吗？

    他们有钱，但他们有票吗？

    呃……还真有。

    特殊盖章的介绍信，有这个信，花钱买就可以。

    因为人家都是外汇提前兑换了的，国家缺外汇，为了仨瓜俩枣，也算是想破了脑袋。

    李璐起初是有点诧异的。

    这东西，都是乡下人才穿的，大街上也没几个穿啊，这群老外脑子不咋好，非要这个。

    但是，买就买吧，看到了介绍信，好歹也是中文的，初中文凭的她认的很轻松。

    然后价格好比划，谈妥了就行。

    不知道怎么的，对方竟然还有要求……

    困难也就卡在这要求上了……

    听不懂。

    对面急，她也急。

    对面大吼，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就是嗓门大。

    李璐就有点怂。

    她性格本不如此，大院长大的她属于大姐头性质，从小就是孩子王，是爹娘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头疼的主儿。

    但这岗位是小姐妹的，人家刚毕业分配到这里，自己怂恿着她去罐头厂搞“物资”，可不能自己这里给她捅了娄子。

    万一出了事，自己没啥，小姐妹回家还不被她那动不动就武力伺候的老娘削个半死……

    急的团团转，眼泪汪汪的，就差原地爆炸了。

    围观的无论是同事还是群众，没有人笑话，都跟着着急。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可爱之处。

    抱团取暖或许几十年后只是说说，但现在遇到这种事，认识不认识的，哪怕前一秒还打的鼻青脸肿呢，也会立刻抛开旧怨一致对外。

    .........

    嗯，远程提醒扯远了，回归正途。

    “哈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

    “天呐，终于有个可以交谈的人出现了，我都要疯了……”

    魏平安开口的第一时间，最前面的那个跟猴屁股脸一样红的白人青年就跟个猩猩一样畅快的呐喊了起来。

    在周围人看来，这群说着鸟语的家伙，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啥也没听懂，叽里呱啦的。

    但在李璐听来，就像是天籁之音。

    “同志你好，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太好了，麻烦你帮忙翻译吧，这几位……客户说什么？”

    扭过头，一副普通又有些特殊的穿着。

    普通是穿着最普通的工人装扮，特殊是因为干净。

    不仅是衣服干净，人也显得很干净。

    特别是眼睛，仿佛清澈透底。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李璐看过小说，相信这种说辞。

    而魏平安上一世游离花丛，眼神的模仿，早就渗入骨髓，内心真实的想法早就不会随意曝露。

    想给周大军的母亲买个棉大衣，结果碰到几个不带翻译的老外跟不懂外语的销售员想要用驴唇死磕马嘴。

    美式英语八级的魏平安一时技痒，就上前露一小手，嗯，嘴。

    顺便帮百货大楼的销售员女同志，解个围。

    都是同胞，魏平安就是这么乐于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