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两人对视了良久。
终于。
芈星璃轻轻地吐了口气:“嬴兄,好自为之!”
“放心!”
嬴无忌点了点头,眼睛转了转:“话说……乳娘的事情怎么说?刚才你叫我过来细嗦的……”
“滚啊,变态!”
芈星璃抛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便小步跑开了,又稀罕地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宝宝,才笑着跟白仪告辞。
毕竟这里是嬴无忌一家享天伦之乐的地方。
自己暂时还不属于这里。
等他走后。
嬴无忌才跑到婴儿床旁,准备抱起孩子亲昵一番。
却不曾想,刚伸出爪子,就被白仪狠狠地拍在手背上。
嬴无忌吃痛,呲牙咧嘴:“娘!你打我作甚!?”
白仪瞪了他一眼:“老娘好不容易才把这小魔王哄睡着,你把他弄醒了怎么办?”
嬴无忌只得讪讪地把手收回去。
事实的确如此。
这小家伙的先天资质实在太好,在糖糖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吸走了她近五成的元气,精力旺盛得吓人。
从一出生就开始哭,哭的时候还蹬腿,又哭又蹬了三个时辰才累,刚吃完奶就恢复力气了,继续哭继续蹬。
折腾了一天才沉沉睡着。
这帝躯的档次,不得吊打嬴无缺?
不过现在嬴无忌也不关心所谓的帝躯质量,他自己都不想成龙成凤,对自己崽也没有抱太大期望,这辈子能过得开心就好了。
当然。
过得开心的前提是,不能让自己这个当爹的不开心。
至少现在。
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别给人添堵了,他这一哭,谁都休息不好。
嬴无忌又看了看这小小的一只,刚出生还有些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只想时间赶紧过去,变成像他爹一样靓的崽。
亲子时间留得很多。
但过得也很快。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就都离开忙正事了,毕竟过些日子就要返回绛城,这边要提前布置很多事情。
白芷还想逗逗小孩。
却被白仪无情扯走,让她一起给宝宝洗尿布。
白芷很委屈,指了指自己衣服上湿哒哒的一大片,说自己就是尿布。
不过她扮可怜没有用,还是被白仪给扯走了。
于是房间内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嬴无忌小心翼翼地把婴儿床移了过来,随后坐在床榻上,轻轻伏下吻了吻李采湄的脸颊,笑嘻嘻地指着一旁的小崽崽:“糖糖,你最庸俗的梦想实现了。”
李采湄嗔怪地看他了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庸俗的女人。
相夫教子,无忧无虑。
现在儿子有了,生活也……
她眉头轻轻蹙起,轻靠在嬴无忌怀中,声音有些担忧:“可是我们真的能安心生活下去么?”
嬴无忌笑了笑:“应该能吧!”
“可是……”
李采湄轻轻叹了一声:“可是你看到过父王看我的眼神了么?”
嬴无忌沉默。
李采湄抿了抿嘴:“时至今日,我都认为父王是一个极好的人,也是一个格局很大的君主。入宫多年,王室一直对我不差。我甚至认为,他是真心拿我当女儿,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女儿一样。
但……
自从我肚子慢慢变大,赵宁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眼神就慢慢变了。”
嬴无忌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事实情况的确如此。
眼神里的光,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他还是轻轻抚了抚李采湄的脸颊,笑道:“你也不用如此担忧,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谱。不论如何,你们母子都不会出问题的。”
“当然不会出问题啊!”
李采湄声音有些激动:“我们的孩子,再怎么样都是颛顼帝躯啊,无非是嬴姓的颛顼帝躯,还是赵氏的颛顼帝躯。这世上,去父留子的事情还少么?
我,我不该说这么多的。
可天下王室皆是这般,让我如何才能安心啊?”
去父留子。
嬴无忌目光微凝,因为这个的确是最优的选择方案。
他信任赵暨,也愿意信任他。
但如果设身处地,自己是黎国的君王,若想最大程度并且最稳妥地保住赵氏江山,选择的也必是去父留子。
谨慎些,等赵宁孩子出生,再立太子。
格局大点,立这个颛顼帝躯的娃当太子,再许配一个宗室的姑娘当王后。
其实娃有没有赵氏的血脉,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和白家的势力,能不能影响到黎国的政权。
这便是刚才他说“母子无恙”的原因。
因为问题从来不在糖糖和崽崽这里。
危机,只在自己和白家身上。
芈星璃刚才欲言又止,想说的恐怕也是这件事情。
不过……
嬴无忌笑着摩挲着她的脸庞:“真是一孕傻三年,你能想到的事情,难道我就想不到么?”
李采湄怔了一下,眼眸中的忧色顿时消散了不少。
在她心中。
嬴无忌可能并非无所不能的。
但肯定是值得她毫无保留相信的。
只要他说没问题。
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
“哇哇哇哇……”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起。
这才刚安生了一会儿,就又闹起来了。
“这是饿了!”
李采湄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快给我抱过来!”
嬴无忌也有点慌了:“哎哎哎!好!”
“要死啊你,你是抱孩子,不是抱剑!”
“哎!”
过了一会。
又安静了。
可能是母亲的怀抱格外让人安心,这次吃完奶没有继续闹腾,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
李采湄初为人母,抱孩子的动作虽然比嬴无忌要熟练,但还是有些僵硬,生怕哪点做的不好,让婴儿睡得不舒服。
还有。
她有些苦恼:“得补补了。”
嬴无忌:“要不……”
李采湄剜他了一眼:“你要是跟我提让芈星璃当乳娘的事情,我就弄死你。”
嬴无忌咧了咧嘴:“我这不是看你辛苦……”
“少来!”
李采湄轻哼了一声:“你们爷俩缺乳娘的是谁,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一个个都吃不够了还……”
嬴无忌:“……”
……
又是一个月时间过去。
楚国妖患愈发严重,不过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向别国求援。
毕竟是老牌强国,若连区区妖患都解决不了,怕是真的颜面扫地了。
至于黎国这边。
依旧是岁月静好。
田间粮食已经有了丰收的迹象,各地招兵也无比顺利,新兵训练更是如火如荼,再过个一两月就能正式入伍了。
而刚刚喜得爱子的赵宁,也在孩子即将满月的时候班师回朝了,随行的还有大黎驸马嬴无忌。
这个消息,让赵氏上下都无比激动。
距离大部队抵达绛城还有两天,赵氏的归宗仪式就准备好了,这是赵氏的规矩,胎儿满月的时候,就把姓名登记在族谱之中。
这可是颛顼帝躯!
先天的颛顼帝躯!
近些年,赵氏的喜讯一件接着一件,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迹象。
只是黎国马上三分,终归让赵氏族老们心中有些忐忑。
但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娃娃,仿佛一颗强心丹,让他们所有人都放心下来。
天命在黎!
板上钉钉了!
至于那子虚乌有的“王孙其实是嬴无忌子嗣”的谣言,管他去死!
要真是嬴无忌的种。
赵暨可能同意娃生下来么?
闹呢?
不仅是归宗仪式,城门外欢迎太子归绛的队伍也是无比庞大。
一群群身材英伟,气质威猛的赵家爷们,都在城门口翘首以盼。
排在第一排的,全都是老头子。
年纪轻点的,就算军功再高,也得靠后站。
毕竟,这可是整个赵氏的头等大事。
站在最前的,自然是大黎君王以及赵氏的家主,同样也是这娃娃的爷爷——赵暨。
道路尽头。
一行车队辘辘赶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为首的那辆马车,坐着的自然是太子一家三口。
“来了来了!”
一众赵氏族老一个比一个兴奋,都跟着赵暨朝前涌去。
马车停靠之后。
赵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由李采湄挽着,两人一脸喜意地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朝赵暨行礼。
“儿臣拜见父王!”
“免礼免礼!”
赵暨笑容满面,连忙将两人扶起,目光转向孩子的时候,脸上笑意不减,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眼神好像晦暗了些许。
赵宁连忙说道:“父王,您要不要抱一下您的孙儿!?”
“这叫什么话!”
赵暨板着脸训斥道:“孤的孙儿,孤岂有不抱之理?”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了过来。
左打量,右打量。
这可是颛顼帝躯啊!
婴儿也早就能睁开眼睛了,瞅见这头发花白的老帅哥,也是满眼好奇地打量。
一旁一个赵氏老人忍不住赞叹。
“真好!真好!真不愧是我赵家的种,陛下您看,这孩子的眉毛跟您长得多像啊!”
“……”
赵暨脸色僵了一下。
这孩子眉头上,就长了几根绒毛。
像个锤子像!
就算真的像,也是跟那混小子像,跟孤有什么关系?
他朝赵宁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赵暨暗叹一声,嘴里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废话!我赵氏王室,代代雄主,你们都过来看看,孤的孙儿是何等的天资卓越。”
说着,就抱着孩子在赵氏人群中溜达了一圈。
引起了一阵阵惊呼。
虽说外表看起来与普通孩童差别并不大,但旺盛的气血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可骗不了人。
大家修为都不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先天资质绝对是当世独一档的存在。
赵暨不满足,还特意解开了襁褓,露出了小揪揪。
娃娃从出生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又猛得光了腚,吓得哇哇大哭。
一边哭。
一边尿。
跟喷泉一样,滋了那些赵氏族老一身,惹得人哈哈大笑。
赵暨展览够了,才心满意足地把孩子抱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还给了赵宁,扫视了“夫妇俩”一眼,温声道:“你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回了晴绛殿便好好休息,两日后归宗大典,你们人到就行,别的孤都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
赵宁淡淡一笑:“多谢父王!”
说着,便与李采湄相携,一起回了马车。
上马车前,冲嬴无忌投去了一个心安的眼神。
赵暨冲嬴无忌招了招手:“混小子过来!”
“哎!”
嬴无忌笑嘻嘻地走上前:“拜见父王!”
这才三个月不见。
赵暨好像又老了几分。
自从跟魏韩两家达成了协议,灭了李家之后,这老爷子就不再掩饰自己的衰老了。
以前还经常拿黑色的颜料染头发,现在连头发都不染了,发梢还是黑的,发根处早已花白不已。
若不是一国君王要讲礼仪。
恐怕连仪容都懒得打理了。
就像在新黎行宫一样,整个人的形象都在向乡野村夫看齐,就连在绛城,听说也都是王后帮他捯饬的。
赵暨微微点头:“在新地表现得不错,过会儿孤给你派去两个裁缝,两天后赵氏族会,你也到场!”
听到这话。
赵氏族老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嬴无忌虽然是王室的女婿,但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赵氏宗室,这种归宗大典,按道理来说,嬴无忌没有资格出席。
以前就有很多驸马,想要硬蹭赵氏族会,以昭示自己在黎国的地位,但最后一个成功的都没有。
嬴无忌这……
居然是赵暨主动提出的。
足以见得黎王对这个女婿多么看重。
不过赵氏族老也没有人提出异议,虽然嬴无忌的变法对赵氏没有那么利好,但他对黎国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如此一个贤良之臣,没道理连赵氏族会都没有资格参加。
前些日子,他们还听说赵暨派赵渡接手新黎城城防是为了防备嬴无忌和白家。
现在看来完全是胡扯。
赵暨交代了一句,就起驾回宫了,赵氏族老也纷纷散去,准备忙活今晚的洗尘宴。
嬴无忌看着一大票人乌央乌央离开,在原地微微思忖了片刻,便笑着招呼人上了马车。
“走吧!回家!”
……
相隔大半年。
驸马府还是原来的样子,院落幽雅,纤尘不染。
毕竟嬴无忌有钱,虽然搬离了绛城,但驸马府的仆人丫鬟,可一个都没裁。
每天都过着按时领月钱,并且没有老板伺候的幸福生活。
当然。
工作还是认真的。
偌大一个驸马府,以前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不过……
嬴无忌到了内院,转头望了一眼。
看到有一间客房关着门。
平常这个点,没人住的客房都会开着门窗通风。
嬴无忌看向门房,张了张嘴,正准备问。
门房就赶紧解释道:“驸马爷,前日清虚道长到了绛城,说是没钱住客栈,就来我们驸马府蹭住了。我安排道长住下之后,就立刻准备给您写信,不过想想您马上就回来了,所以没有写。”
“哦!”
嬴无忌这才点点头:“干得不错,道长现在在家么?”
离开绛城的时候他就交代过,一些人若是来拜访,是可以随便安排在驸马府住宿的。
这其中就包括清虚道长。
门房摇头道:“道长只有晚上在,等会儿到了饭点,他应该就会回来了。”
嬴无忌嗯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去管家哪里领赏!”
门房大喜过望,一边道谢一边退了下去。
白仪若有所思:“清虚道长居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跟清虚道长没有见过面,不过却知道,他是太上观一脉在俗世中的代言人。
即便杨朱一脉和太上观一脉走动得并不频繁,她也听说了太上观一脉的硬实力无比强悍。
杨朱一脉得加上走偏的为我教,才能算勉强持平。
“他来做什么……”
嬴无忌揉捏着下巴,在他的印象中,清虚道长好像除了坑豪门贵族的钱之外,并且顺水推舟的几件小事之外,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
这个时间节点颇为敏感。
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无所谓,先歇着吧!”
嬴无忌笑了笑,便招呼着人各自回屋休息了。
所谓的舟车劳顿,对于修行者来说,身体负担并不大。
就是一路上太过无聊。
本来随便劈几刀,或者御剑飞行,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回来。
偏要搞一大坨车队,还要沿路慰问一下百姓,这就太过心累了。
再加上马上有大事发生,脑袋上面就跟悬了一把剑一样。
趁着这两天清净。
他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眼看他要一个人回屋。
白芷扯了扯花朝的衣角:“花朝姐姐,你快去陪公子休息吧!”
花朝愣了一下:“啊?”
往常这小妮子,虽然跟自己和和气气,但其实在陪睡这件事情上,经常暗暗地跟自己斗智斗勇过好多次。
怎么今天主动让了?
白芷笑着推她:“快去吧!”
花朝没有更多思忖,笑着应了一声,便跟着嬴无忌进了屋。
院里只剩了两个人。
白芷抿了抿嘴,拉着白仪的手:“嬢嬢,快跟我来。”
说着,便扯着她来到了书房里。
确定没别的人注意到,便飞快关上门,并且贴了隔音符。
白仪深深看了她一眼。
发现这小丫头的眼神出奇的明亮。
容貌跟以前别无二致。
但以前略带呆萌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反而多出来几分专属于狐族的狡黠。
她深吸了一口气:“嬢嬢!我想帮公子。”
白仪笑眯眯道:“你想怎么帮?”
白芷一脸认真道:“就按照您预想的方式帮!”
白仪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小丫头,幼年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化作了人形,导致很多天赋都被压制住了。
按理说,胎蜕之后,妖王血脉复苏,宿慧应该会立刻被开启,留存在她内心深处的记忆也会复苏。
但很长一段时间,这小丫头都表现得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白仪试探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现在看来……
小丫头还挺会装!
这小丫头从外域而来,实打实的狐王后裔,经由白家贫道之手,交到了自己这个曾经的白氏家主手上。
过程如此繁琐。
自然不是单纯给儿子找一个狐尾娘老婆。
白芷身上,可酝酿着一个大计划。
这个计划。
只有白家贫道,和历任家主知道。
不过白仪转交家主之位的时候,没有告知嬴无忌,因为嬴无忌未必愿意,白芷也未必愿意。
所以她只等着白芷主动找上门来。
白仪笑吟吟地打量着她:“你这么做,就不怕无忌生你的气?”
“让公子生气的事情我不会做!”
白芷嘟着脸,语气当中满是认真:“我只是想去帮公子找一条后路,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公子究竟能不能解决,但这条后路不能没有。嬢嬢你也看到了,赵氏之中精兵悍将无数,若他们真背信弃义动手,公子他如何才能逃脱?”
“傻丫头哎!”
白仪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有没有想过,寻这条后路,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风险?”
白芷笑了笑:“风险就风险吧,公子他不也冒了很大风险么?我总不能一直做一只混吃陪睡的小狐狸吧,我想帮公子的忙,也想完成自己的使命。我……”
她挠了挠头:“我就是怕公子怪我!”
白仪有些感慨,这小丫头以前一直没心没肺的样子,现在却如此懂事,说心里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抚了抚白芷脑袋上的秀发:“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宠自己的媳妇儿,哪有关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的?你要是想做啊,那就去做吧,无忌那边,我来糊弄。”
“嗯!”
白芷重重地点了点头:“若公子这次出事,那我就倾力救援,若他没事儿,那我就先消失一段时间。”
白仪温柔地抱了抱这个小丫头:“嗯!”
“那……我走了啊!”
白芷眼眶有些发红,旋即纵身一跃,直接化作了一只漂亮的狐狸。
朝空气中一咬,便咬出了一道裂缝。
然后整条狐都钻了进去。
……
王宫。
重黎殿。
父女两个人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桌上摆着的,是整片中原的地图。
口中谈着的,是将来天下的走势。
若是嬴无忌在这里,一定能听出来,父女俩谈论的内容,跟当日百家盛会上,他推演的内容十分近似,只不过多出了不少变量,父女俩话题的关键就是,如何能够利用这些变量,更快更彻底地一统中原。
这个话题。
由任何一个诸侯国提出来,可能都会被嘲讽不自量力,哪怕是被称为虎狼之国的乾国,因为现在各国表现出来的纸面实力相当均衡。
黎国即便是变法成功,也尚未露出实打实的战绩,再加上马上三分,在别的诸侯眼里,最多也就跟之前的黎国持平。
但在父女二人口中,一统天下好像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甚至还在讨论,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缩减这个时间。
缩减的程度十分夸张。
说出去必会被各国群嘲。
但父女两个人,却对最后的结论无比认可。
不过……
赵宁看着自己的父王,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色:“若是一切都照计划推进,这个年限并不夸张。不过父王,您当真会像跟无忌约定的那般……”
“不然呢?”
赵暨挥手打断,脸上笑容不减:“既然已经约定过,便不会再反悔,连你也觉得孤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不敢!”
赵宁连忙欠身:“只是……”
正在这时。
殿外响起了曹公公的声音。
“陛下!清虚道长求见!”
“清虚道长?”
赵暨若有所思:“传!”
片刻后。
清虚道长大踏步走入殿中。
须发皆白。
仙气飘飘。
人未至,笑声便在大殿之中回荡起来。
“黎王陛下,好久不见,近些日子可好!”
“好着呢!”
赵暨笑着起身,热情地迎了过去:“只是比起道长还是有所不如,道长风采不减当年,孤却犹如风中残烛,指不定哪天啊,就被这风吹灭了!”
清虚道长笑着摆手:“黎王陛下言重了!”
赵暨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道:“什么言重不言重的?道长不也是看孤大限将至,特意找孤开盘赌局,履行赌约的么?”
“那黎王陛下可真误会我了!”
清虚道长笑容和煦:“不过是楚国妖患,观内派贫道来查。不过楚国那边短时间内也无甚大碍,途径大黎故地,又想到有友在此,特意逗留两天,讨杯茶水。
至于那赌约……
贫道也不是在乎输赢的人。
静等着开盘便是,你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
何必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赌约而特意多跑一趟?”
赵暨哈哈大笑,转身看向赵宁:“宁儿,快泡杯茶来!”
随后。
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带着贫道来了御书房。
相比于重黎殿的正殿,这里看起来没有那么恢弘,正适合接待客人。
清虚道长看了一眼桌上的围棋,眉毛动了动:“黎王陛下棋艺如何?”
“一般一般!”
赵暨摆了摆手:“除了能欺负一下无忌那混小子,谁也下不赢。”
清虚道长来了兴趣:“正好贫道也是个臭棋篓子,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赵暨多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似笑非笑道:“求之不得!”
一刻钟后。
赵宁端着泡好的茶过来的时候,棋盘上的黑白子已经杀得难解难分了。
清虚贫道执黑,步步为营,屡次三番将白字逼入险境。
棋艺不错。
但也仅仅是不错。
至少在赵宁的认知当中,应该比赵暨还要稍逊一筹。
赵暨棋风多变,无论是大开大合肆意攻伐,还是跟贫道对着挖坑,都不太可能落于下风。
但实际情况却是……赵暨的劣势还不小。
眉头微微锁着。
看起来有些许烦躁之意。
有时候,明明狠心放弃一小片子,就能打开局面的,他舍不得放弃。
有时候,明明在必争之地的博弈,他却放弃得特别武断。
慢慢的。
白棋就落了下风。
赵暨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自从上一次黑子落下,他执棋的手已经在棋盘上空悬停许久了,却迟迟没有落下。
虽然神情淡然,呼吸却变得有些粗重。
终于。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要落子。
现在他想要破局,就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狠心壮士断腕,要么在泥潭中,跟黑子一条路打到天黑。
这一子落下,便是定了。
只是他的手刚刚落下半寸,就又收了回来,将棋子紧紧握在手心当中。
握起的手缓缓放在桌子上。
“道长好棋!”
赵暨笑着摆了摆手:“孤认输了!”
清虚道长缓缓抚着胡须,笑道:“此棋局并非必输之局,黎王陛下不再试试么?”
“不必了!”
赵暨摇了摇头:“老了,脑袋跟不上。”
清虚道长没有强求,只是端起桌上早已放凉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多谢好茶招待!贫道明日便启程去楚国,今夜当好好休息一番,这就告辞了!”
说罢。
便站起身来。
笑眯眯地冲赵暨作了一个揖,便大踏步离开了重黎殿。
“这老道,赢了就走!”
赵暨笑着数落,好像输了这局棋,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赵宁深吸了一口气:“父王!这好像是您第一次下棋主动认输。”
“怎么?”
赵暨似笑非笑问道:“孤一把年纪,难道连认输都不行了么?你快把棋收了!”
“是!”
赵宁点了点头,便不急不慢地收起棋来。
赵暨打着哈欠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天不早了,孤要睡了,等会你收完棋,也去休息吧!”
“父王等等!”
赵宁叫住了他。
赵暨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赵宁看着他的右手,淡淡笑道:“您手里还有一颗!”
赵暨眉尾颤了颤。
缓缓张开握着的右手。
里面的那颗黑棋,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齑粉。
而此时。
赵宁也已经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分别装回了棋盒当中。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父王!儿臣能不能邀您再下一局?”
说着。
从怀中取出了一册名单,放到了棋盘对面。
那是黎国出席九州祭的名单,宗室之中的绝顶高手,皆在此列。
……
驸马府。
嬴无忌打着哈欠,任宫里来的两个裁缝,把自己摆成十八般模样。
半眯着眼问道:“娘!白芷呢?”
“那丫头啊!”
白仪摆手笑道:“她血脉二次觉醒,我让她去找老长老了。”
二次觉醒?
嬴无忌感觉有些稀奇,血脉还能二次觉醒的么?
不过他也不疑有他,白仪口中的“老长老”便是超级大佬白家老道,绝对的大腿。
至于白芷的安全,也不用特别担心。
因为天狐入梦是两人共有的,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白芷的安危。
而且这小丫头不止是自己学宫的助教,还是网课的助教,但凡自己教过的法术,她都学过,私下里面也开了不少小灶。
论战力,普通的兵人境,恐怕只有被她拿捏的份。
能有白家老道帮她二次觉醒。
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哈欠……”
嬴无忌伸了一个懒腰,只想着赶紧量完,然后吃个夜宵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太多的原因,最近他一直特别困。
很快。
量完了。
把裁缝打发走,他就坐在餐桌前,准备就着锅,把乌鸡粥给炫了。
不曾想还没动勺子,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
“给贫道留一口!”
“哎?”
嬴无忌有些不情愿,还是搞来了一个小碗,给清虚道长分了一碗。
清虚道长闻了闻,赞叹道:“还真不错啊!”
说着,便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
嬴无忌嘴里吧唧着肉粥,含混不清地问道:“我们绛城这是又有什么大赌局了?把您老都给吸引过来了!”
“这话说得有问题!”
清虚道长有些不高兴:“老道我是出家人,难道除了赌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么?”
嬴无忌笑嘻嘻地问道:“我听说城南开了一家新青楼,姑娘皮实,价格亲民,道长难道是奔着这来的?”
“你,你这小子!”
清虚道长被气得不轻:“真是有辱斯文!老道练得是童子功,至今都保留着元阳,哪像你小子,脑袋里整天惦记着女人!”
嬴无忌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啊!那我就当您是来见徒弟的吧!”
清虚道长点头:“老道我就是来见徒弟的!”
嬴无忌右手一翻。
含光剑直接甩了出来。
“出来吧,倦子哥!”
韩倦的虚影打了哈欠,神情当中带着懒洋洋的怨怼,好像很不满嬴无忌强行唤他加班。
不过眼睛一睁就看到了清虚道长,颇有些惊喜:“徒儿韩倦,拜见师父!”
“嗯!”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见过了,回去吧!”
韩倦:“……”
他一脸莫名其妙,不过清虚道长都让他回去了,那他只能回去。
回剑身之前挠着头打量了两人一会儿,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在搞什么玄机。
等韩倦回去。
嬴无忌才笑着问道:“看来道长也不是来找徒弟的啊!”
清虚道长被他搞得有些烦,压低声音问道:“小子,你现在就一点也不慌?”
“我慌什么?”
嬴无忌一副不解的样子。
清虚道长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思忖再三才说道:“我回来之前,找老黎王下了一局棋。”
“哦?”
嬴无忌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长是想传授我棋艺么?”
清虚道长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将碗放在了一边:“传授棋艺不敢当,只是听你父王说,你下棋还从没赢过他。你我有缘,十两银子,我让你看看老道我怎么赢他的。”
“十两……”
嬴无忌终于收起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眼神也严肃了几分。
右手虚握,凌空一慑,书房的棋盘便飞了过来,稳稳当当落在桌上。
他从怀里摸出了十两银子,似笑非笑道:“请道长指教,我还真有点想赢一把。”
“好说!”
清虚道长拢了拢头发,神情无比认真。
左手执黑,右手直白。
交替落子。
完全是宫中那局棋的复盘。
就连落子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嬴无忌看得眼角直跳。
老丈人这局棋,竟然下得如此……纠结?
良久。
良久。
棋下完了。
清虚道长问道:“如何?”
嬴无忌点头:“学到了!”
清虚道长又问:“可有所感悟?”
“有点感悟,但不多!”
嬴无忌笑着摆了摆手:“这并非我父王的真实水平,中盘的时候,有一步棋我父王胜算极大,只不过因为疏忽漏了过去。道长这局棋能赢,也就占了我父王精力不足的便宜。
若我父王精心布局,天下英豪尽在棋盘之中。
无人能破!”
清虚道长也不生气,只是反问道:“那你们翁婿的精妙布局中,可否出现过同样的情况,你的胜负不取决于你,只取决于你父王愿不愿意让你赢的境况呢?”
嬴无忌脸上笑意不减:“存在又如何?莫非他会因为一个我,而放弃费尽心血的大好局面?”
清虚道长看了看棋盘:“若他年富力强,自然不会。但他下完这一手,执棋者便只剩你一人,他何尝不会陷入胜负只取决于你一人的情况?”
嬴无忌笑道:“他信我,便足以。”
“信与不信,从来不是问题!”
清虚道长有些累,摆了摆手道:“无忌,我问你一个问题!”
嬴无忌问道:“道长您说!”
清虚道长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走,一直倒退到嬴无忌口中的“赵暨必胜之手”,才问道:“若执黑的人是你,你可有把握面对这必胜之手?”
嬴无忌思忖良久,笑着点了点头:“这天下哪有什么必胜之手,我随口说说道长怎么还当真了?”
他捻了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步。
仍然是赵暨下的棋。
这一手,让出了宝贵的主动权。
脸上带着笑容:“我还是相信,棋会按棋谱来。”
清虚道长静静看他了些许时间。
轻轻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也罢!”
“保重!”
说完。
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庭院中。
纵身一跃。
咻的一声消失了。
……
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南宫燕静静地看着姬峒下棋。
姬峒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照着棋谱,慢悠悠地将棋摆下。
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黎王。”
“赵暨。”
“可惜……还是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