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一路出了楚家的洋楼,连过几条街都没有遭受任何阻拦,也可以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
他呼出一口热气,眼里倒映着灯火下的江松。
其实在他心里,对于楚义棠的态度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
如果说有一个同从百年后回归的聪明人,两人相互合作能让他事半功倍的话,其实就算对方有一点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应该说肯定会有才对。
但吴钩不可能把主导权放出去,任由对方掌握,他展现出吞血穷奇的力量震慑楚义棠,以及说了一些半狠不狠的话,随后离开,意味也是在此。
两人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给他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他该明白,面对一位从后世机武神过来的男人,要合作,得释放怎样的态度和诚意。
没那么大盘子怎么可能下那么多米呢。
吴钩本来相信,能在后末日时代生存的人都是聪明的,但现在,楚义棠的反应和表现,让他觉得这人有些蠢。
犹犹豫豫、前后矛盾的态度,慌不择路甚至拿他家人做挡箭牌的选择,有些触及吴钩的底线了。
这个人不好用。
以及他最后透露的消息,如果是真的,简直是给自己的智商宣判了死刑。
手里没枪,怎么能告诉别人自己有子弹?
这么着急忙慌地一纸文书上去,他一来没办法解释其中合理性,二来一个身份不明,忽然冒头的人,无权无势无力,很容易成为大人物手里的工具。
合作不了。
吴钩思索片刻后得出结论,跟这人接触容易引火烧身。姜沐霖马上来江松,他走自己心中计划好的路线,不见得会慢多少。
但怎么切割又是个问题,如果楚义棠是个聪明人还好办,对于这种不够聪明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举动反而难料。
他下意识地咬着指尖,事到临头也不好回去给这人宰了,万一过两天武皇帝接到信真派人来了,结果只捞着了尸体,这一查,跟他接触过的自己难说能不能脱得了干系。
得想一个,让这家伙彻底不敢跟自己再沾边的办法。
......
灯火幽幽的室内,楚义棠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随后他猛地伸手,抓起桌角上的另一只瓷碗摔得粉碎。
他以为同是自幼没有根底的年轻人,自己依靠两年的优势已经足够了,结果却是被人结结实实扇了一个大巴掌。
不愧是曾经的机武神,弄到炁械不说,还是品相级的,甚至已经完全驯化了,他所展现出的力量让楚义棠不再有动粗的想法。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满脸烦躁。
吴钩撂下狠话是什么意思,撕破脸了?可他确实什么也没干那,至于么?
如果不至于的话,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是放低身段再谈一次,还是利用皇帝这张牌......
“刘叔,刘叔你人呢?快把灯都点上,黑不溜秋的难受死了。”
楚义棠朝着楼底下吼了一嗓子,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相应,他不禁皱起眉头,心中奇怪这个为楚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也有失职的时候。
半响之后,楼底下传来一声声皮鞋重重踩在地砖上的粗响,随后老人的气喘吁吁地说道:“少爷,又......又有客人。”
楚义棠一愣,随后喜上眉梢。
“陛下的回应这么快就到了?”
......
不知何时起,富人区的主街上灯火熄灭,沙石飞舞,碗口粗的马蹄踏碎满地月华,两匹烈马拉着漆黑的车切开阴影,动静却不大。
黑铁打造的面罩笼住这些高大猛兽的头颅,嘶吼的唇齿间喷着苍白的气,眼孔中猩红的光彩刺破夜晚。
哀嚎般的刺耳声响里,马车在楚家的洋楼前戛然止步,纯黑的车厢上头没有一丝花纹,唯独正中嵌着纯银的标识,一柄长剑刺穿弯月。
里头下来的男人看不真切,他的整张脸都被遮挡在乌黑的绅士帽和立领的风衣里。
他站得笔直,如同一颗钉子扎在地上,夜里风声呼起,将他脚边大衣悄然掀起一角,乌青色的华彩如活水般炽烈流动。
“很抱歉,今晚楚家只有少爷在家,如果有事找老爷还请改日再来。”
刘叔彬彬有礼地说道,然而那男人却在同一时间擦身而过,脚步轻得没有声音,他一扯帽檐,典正的京城白话说道:“没关系,我找的就是楚少爷。”
他脚步不停,旋即消失在墙角的阴影后,剩下刘叔站在原地,双手颤抖,大股鲜红的血顺着小腹横流不止。
下一秒,苍老的人影瘫软倒地,眼神弥散。
......
“以防万一,楚义棠楚少爷,是阁下么?”
男人朗声问道,幽暗的房间里依旧看不清他的脸,长风衣下的他身子笔挺得吓人。
虽然知道是武皇帝派来的人,但不知为何,从这个男人身上楚义棠有一股非常不舒服感觉,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点头作答:“是我。”
“一周前,你以父亲楚光胤的人脉向京城寄出一封飞信,收信人指定奉天书院山长张洞,可是你?”
“没错。”
“那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里,楚义棠只感觉时间数十倍地放慢,危机感在心头如同山洪倾泻,他毫不犹豫,几近遵从本能地抽刀猛挥,电光火石间,灯黄、青华和血红搅作一团!
“噼啪!”
桌头油灯碎成几瓣,火头顺着落地的油芯越烧越盛。
“啪嗒——啪嗒——”
燃烧的动静里,大股液体落地的声响接连不断,痛觉让楚义棠浑身颤抖,白惨惨的骨茬被血水吞没,他脚边锒铛落着自己的苗刀,还有半只抓在柄上的胳膊。
火带风势,险些冲开面前男人的绅士帽,光与影雕琢在他那张乌青色的脸上,铁面遮颜的嘴里喷着白气,两只眼孔中闪烁着通红的光。
“你……你是……”
楚义棠抽着冷子的半句话还没有说完,满堂灯火在刀尖如星灰闪过,沾血的刀面上倒映着他一分为二的身体。
男人一甩刀刃,飞舞的血点在墙上画出狰狞的红痕,淋漓下落。
身后的楼梯跟上来三个一模一样装束的家伙,其中一人手里抓着厚厚几叠泛黄的信纸。
“先知,就这一个么?”领头那人问道。
“信上只有他的名字。”
“那就行了,收工。还有父母之类的,以防万一,有关系的都杀了,完事全烧掉,别叫他藏着什么。”
“要不要再查查他最近还接触过什么人?”
“不必了。”
“可是......”
“我说不必了。”
“好。”
信纸飞舞着落入火丛之中,在这个时代无价的知识化作一地灰烬。
漆黑的马车载着四人一路飞驰,很快不见踪影,大街上的灯火重新点亮,但此刻他们已经不是主角。
楚家已经化做一片火海,三层高的大洋楼在惊呼声中轰然倒塌,星火纷飞,将一切秘密埋葬在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