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接连几天的暴雨过后,江松久违地迎来了一连串的晴天,满地花草盛开,被初生的阳光镀了一层新鲜的亮金。
鸟声空灵,暖风敲开帘子,夹带着被细叶切碎的阳光唤醒清晨。
吴钩猛一睁眼,他坐起身,精干的胳膊撑住大腿,肌肉弧线在阳光下尽显,一对精光闪烁的眸子要飙出火星似的。
“我知道你的秘密。”
充分的休息过后,他一醒来,脑海中印着的还是这么一句话。
知道他的什么秘密?是他偷偷炼制并贩卖炁金属,还是把汤姆·托蒂这个大海贼给骗得团团转,或者杀光了李兴铺子一干人,顺便弄死了老虎灶的老板?
——又或者,知道他不是他。
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吴钩脚尖轻点地板,思绪随着目光流转。
既然发生了,担心也无益,养精蓄锐以后做足准备才是正事,以他现在并不充足的实力,想好对策。
最大的问题,写出这张纸给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刘疏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汤姆·托蒂是个久经风浪的老油子,知道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当他误以为吴钩和夏皇之间紧密的联系之后,就不太可能会在别人的地盘上冒险调查自己。
其余的人,这一世跟他产生过关系的,除了家人外,要么无足轻重,要么已经死了。
对方只是给出了这么一个地址而已,似乎并不怕他逃跑。事实上吴钩也清楚,一来他的生活轨迹很可能已经被监视了,二来他的家在这,无路可退。
吴家的早晨每个人都在忙碌中,打水、生炉、倒马桶、泡饭、买油条,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但他回到十五岁的这一个多月来,变化也是明显能感觉到的。
饭桌一圈围着咚咚的脚步声,吴静婷张牙舞爪,一副恶狼般的表情追着最小的弟弟吴勇,因为后者抢了她唯一的便宜胭脂,这副精神满满的样子看来是全然没有受到昨天的影响。
做父母的吴轶欧和徐秋雨安稳地坐着喝粥,看向姐弟两打闹的眼神中颇待笑意,吴轶欧碍于做父亲的威严,心中犹豫要不要制止,但转眼看向妻子的笑容,嘴角也不由一掠。
他们对于生活的态度逐渐转变了,比起从前那样扛着压力一路前行的负重感,更多是对未来有了希望,就连徐秋雨的身体状况,也比吴钩曾经记忆里的要好上一些。
生活的压力减轻之后,这个家庭里更有了家的味道,这是上一世的他没体会过的。
无论,无论数十上百年之后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此时此刻,这个家他不会放弃。
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因为这就是目前的他,一个百年孤魂所拥有的全部。
哪怕以冰冷且纯粹理性的眼光来看,首先对方用意善恶不知,其次如果真是恶意,他放弃了家人,对方也没可能放过自己,既然得不到更多利益,他干嘛放手。
那么最佳答案便出现了——正面回应。
饭后吴钩偷偷揣着短剑,一言不发地就出门了,他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绕行了许久,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后,转头便去了趟刘府,想请刘疏影帮忙自己调查一下这个地址和谁有关。
谁知一听到这个地址,刘疏影就说用不着查,他知道这地方住的是谁。
吴钩听完,嘴角不禁一撇。
楚光胤,市政局工作,这人在江松地位不低,属于中高层一级官员,主持商界不少事宜,最近似乎还跟不勒颠人谈起几笔大生意,是他这个身份碰不起的人物。
对于是否要向刘疏影透露些许口风,让他帮自己的忙。吴钩觉得没必要节外生枝,一来自己的朋友能调动的力量也有限,二来他也不希望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对自己知道更多。
何况,也未必就会发生冲突,说到底这世上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打打杀杀只是当中的一种手段,或许那人是看上了自己的价值。
探探口风,看看写下这封信的人究竟掌握了什么消息,是最理想的选择。真要冲突爆发,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向对方展现出自己拥有鱼死网破的能力。
并不是绝路,保持冷静、见机行事,未必是什么大事情,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机会。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吞血穷奇,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
......
傍晚,吴钩穿一身不起眼的黑衫,两根布条捆扎的短剑束在衣服下边,外头的薄壳已经被提前褪去下,抬手一拔,乌青色的光华就会撕裂黑夜。
相比起那些大亨,楚光胤的住所并不算太豪华,只是一栋两层的洋楼,花园不大,阑珊灯火在窗口飘荡,淡薄得像要闹鬼一样。
吴钩吞了口唾沫,走向院门前,种满两排苗圃的夜来香随风微荡,清新的气味涌入鼻腔。
“吴先生是么?”
门忽然打开,站在阴影里的是一位穿了西装的年迈管家,眉宇间仿佛镀了银一般,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躬身行礼。
“请进吧,我们家少爷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这一幕没有镇住吴钩,换作他玩这种鬼把戏也会叫个管家躲在门边候着,没什么稀奇,但吴钩眉头微皱,那老人的话里“少爷”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楚光胤的话,不应该是老爷么?一个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人。
事情愈发诡异,但他没有愣在原地,而是不动声色地跟随管家进了屋,厚重的铁门合上,将里外隔绝。
屋内陈设稀疏平常,茶几、方脚桌、佛手、香炉,没见人影,也没点多少灯火,窗外月华飘了满地,惨白和橘黄的光糅在一起,有些瘆人。
吴钩心头更加奇怪,这洋房占地面积不小,更何况楚光胤也不算小人物,家中大小太太孩童家丁算在一起,怎么也不该如此冷清才对。
他有预感,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或许偏离了自己的大部分猜想。
“少爷就在二楼,右手边亮灯的那个大房间就是了。”
老管家站在大理石的旋梯前微一抬手,看样子自己是不准备上去了。
吴钩迈开腿,脚上布鞋轻飘飘地踩在石砖上,他上了二楼,面前的长廊被黑暗吞没,只有右边那间半掩的门里,一点火光飘拽。
他定了定神,右手按在剑柄上,左手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停留好久。
吴钩一个机灵,他猛地转身,只见火光下照出一对瘆人的眸子。
那一刻,杀气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