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德和茶姐在这里聊着。
片刻后,秦洛抱着电脑,脚步匆匆的下来。
电脑屏幕里,是他刚刚设计好的图。
有了钻石切面的启发之后,秦洛对于壶身的设计,彻底想清楚了。
方壶。
圆盖。
壶身如钻石切面,365切。
本来因为过于方正而显得笨拙的壶身,在加上切面之后,顿时变得巧妙而雅致起来。
这虽然是方壶,但某种程度上而言,却和供春,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供春壶之美……
美在不规则。
美在审丑。
美在壶身几乎无一处相同。
但自己创造的这个壶型……
美在规则。
美在强迫症。
美在处处相同。
秦洛当即和泥,作胚,开始尝试起制作的技法。
要想用手工把壶身做到近乎钻石切面的程度,说实话,难如登天。
造这样一把壶,或许,比造供春壶的难度更大。
不过,只要造出来,就一定是创新。
因为……从没有人设计过这样的壶。
古代肯定没有了。
没有电脑,三百六十五个切面的设计,都无法在图纸上做出来。
现代……
目前也从没听说过,技法上则是远远不足。
唯有自己,既继承了从古至今紫砂大师的各种技法,还以科技手段辅助,才能将这样的设计,彻底落地。
张正德忍不住看一眼正在和泥的秦洛,开口问道:“洛哥,这图纸能给我看一眼吗?”
他很是好奇。
不知道秦洛究竟是生出怎样的灵感。
“随便你。”
秦洛头都没抬的说道。
得到允许,于是,张正德便看起了电脑屏幕,看到那犹如充满几何美感的立体图后,整个人倏然间彻底呆住。
头皮发麻。
全身像是过电。
紫砂……
紫砂还能这么做?
壶身还能这么做!
他感觉……像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被瞬间洞开。
这思路说起来并不复杂。
但,要想做起来,那得多难啊?
其难度……
最简单的比方,至少相当于把一个完整的立体圆球,用一点点精细琢磨的方式,打磨出三百六十五个一模一样的切面。
要考虑角度。
要考虑厚度。
要考虑视觉。
要考虑如何繁杂而不显得凌乱……
这如果真能做出来,完全可以称之为手工艺术的巅峰。
张正德只是想想,都觉得颤栗。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即便是机器,也很难做出来。
他有做钻石的产业。
拿钻石来做比较……
目前市面上的主流钻石,大都是57面,或者58面。
再往上,可以做到89面,107面。
最高,也就121面。
这已经是工艺的极限了。
当然,紫砂壶比钻石大。
但即便如此,把切面升级到365面,工艺难度,还是指数叠加。
早知道,紫砂壶可不是一个完全的圆球!
而是近似于椭圆。
秦洛对于壶型的设计,还是方形,渐变,叠加!
这重重难度叠加起来……
张正德当真无法想象。
这是人脑能处理的数据?
这是人手能达到的精度?
他曾经听说过,在航空工业,有国宝级的大师,手工加工出来的零件精度,要比机器做出来的更完美。
如果,这个壶,秦洛真的做出来了,那差不多就是这个级别的神匠了。
这样的壶,可以称之为……巧夺天工!
完全将紫砂壶的工艺,推到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峰!
其复杂程度,或许只有供春壶可以一比!
他专注的看着。
想了想,又询问是否可以拍摄。
秦洛依旧没抬头,随口答应。
拍就拍嘛。
没啥大不了的。
这东西,自己都没百分百的把握做出来。
说实话,哪怕让人面对面看着,交给他所有的原理和技巧,自己再手把手的教,都未必能教得会。
它就有这么难!
就像……从供春壶诞生到现在,多少人想仿制?
但可以称得上仿制成功的,也就那几把。
近代一百年来,更是唯紫砂宗师顾景舟一人而已。
……
大概一个小时后,秦洛已经和好泥。
这次的泥,他和得很硬。
因为还要手搓切面。
泥但凡稍软,很容易就变形。
再次看了一眼设计图后,秦洛双手便迅速的动了起来,手中的工具,唯一把“明针”而已。
明针,紫砂壶泥胚精修的专用工具,俗称牛角片,其实就是用牛角打磨出来的影片,类似于土水师傅手中的催刀。
有一句形容明针的话——脱手则光能照面,出冶则姿比凝铜。
对于明针,张正德自然是不陌生。
不过,此时他看着秦洛的动作,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秦洛已经把明针用到一种出神入化的程度。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熟练的,堪比……卖油翁。
张正德脑海中本能的就冒出这个比喻。
无它,唯手熟耳。
这得练多少年?
才能练到这个程度?
秦洛才多大?
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也就最多这样吧?
他久久的沉默着。
秦洛这时是从壶底先开始做起,渐变和切面放在一起做,无数的线条,混杂在一起。
要把手中的明针,加上自己的手,把全部线条规整起来,“编织”出壶身。
根据刚才电脑设计图上给出的数据,秦洛算过了,一共需要处理的线条,是一万两千多条。
而且,是在极其狭小的空间内。
他极其耐心的做着……
这一做,便到了深夜。
围观的人渐渐离去,今晚没有月亮,不过茶姐把所有能打的灯,都打了过来。
甚至连车子都发动了,用汽车的大灯,将这里照射的如同白昼。
她手中拿着一根吸管,像是伺候四肢瘫痪的病人一样,时不时在身后,喂秦洛两口。
牛奶。
熬好的八宝粥。
还有牛肉羹。
张正德也始终在旁边看着。
他知道,这个过程,甚至没法中断。
真的就像是在编织一张极其繁复而精密的网,一旦停下,或许,就从那种状态下出来了,就找不到切入的点了。
他耐心看着。
这一看,就到了第二天下午。
大概下午两点多……
秦洛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眼珠子红的像是要瞪出血来。
不过……
这方壶,终于做成了。
即便现在还没有入窑烧,却已经感受到它的无与伦比!
天圆地方!
壶身渐变!
周天三百六十五个切面!
无一处不美!
小心翼翼的将泥壶放入窑中烧制,关上窑门的那一刻,秦洛才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趔趄一下,差点栽倒。
心跳更是如鼓槌,砰砰砰跳的厉害。
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舒缓过来。
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
“我本来就是不想上班,没想到,现在开始做艺,反倒是更肝了……”
茶姐嗔了他一眼:“你真是……不要命啦!”
“以后每天锻炼身体吧,这种熬法,一个月最多只能熬一次……”
秦洛笑着点点头。
然后这才看向张正德:“张哥,你找我有事?”
张正德:……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感觉到周身疲惫,心中哭笑不得。
“大佬,我都在这儿看了你一天了!”
“才想起?”
“不过,能见证到这样一把壶出世,熬一年也值。”
“只是,现在我也顶不住了,脑袋像浆糊,麻烦,帮我安排个房间,睡一觉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