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抚摸着梦魇，触手光滑微凉，但一点也不柔软。

    “你最后两个梦境，是什么？”

    伦内特平静道：“关于和拉蒙的交易，不要试图了解，神灵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尤其是活着的神灵。”

    陈修哑然道：“拉蒙还活着？”

    伦内特没有直接回答，轻笑道：“你不还是有一个问题吗？”

    “好吧。”

    也许是保护也许是不想说，陈修沉吟道：“那个……我很想了解关于第三纪元的历史，如果有些资料的话就好了。”

    伦内特微微一笑，道：“不是有格雷吗？”

    原来在这儿等我……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那姑娘一把年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不在纠结这个问题，背后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陈闷声音。

    它并不突兀，也不像滚雷那般轰鸣，像被刻意隐藏又或者隔着很远的距离。

    陈修扭头，看到那扇通往伦内特梦境的大门已经关闭，自上而下开始消失。

    等他回过头，伦内特的掌心已悬浮一小团金光。

    仔细看过去，陈修清晰看到是一团跳跃的金色火焰。

    “当我消散，眼前之人，就是禁地的主人。”

    醇厚的嗓音悠悠回响着，那团火焰轻飘飘的来到了陈修面前。

    陈修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它不会伤害你，接住它吧，感受它的存在。”

    伦内特镜片闪烁着金光，平静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细微的遗憾。

    到这一刻，他大概是可以真正感慨那些过眼云烟了。

    整整12万3000年。

    陈修没有从伦内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兴奋也有，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伸出手，握住了种子——那团金色的火焰。

    轻飘、温暖以及……陈修咂么着，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他的全身似有暖流涌过，眼前又似有梦幻的清明。

    他看到了具体的画面，像水中的倒影。

    某栋白墙黄顶的小屋，那是霍夫的房子。

    这个屠夫没事儿就喜欢画画，尤其画一些带着梦幻色彩的花草，格雷的客厅就有一副。

    从霍夫的房屋，视野飞快上升，直至俯瞰整座小镇，西北的墓园和洞穴，以及包围整座小镇的大片荒漠，周围则是黑色的视野。

    陈修知道，这就是禁地的范围。

    伦内特淡淡的笑容和逐渐消退的画面重叠，他就站在眼前。

    带着期望看向希尔德，目光又落在陈修身上。

    他交出了火种，以及以父亲身份的委托。

    陈修总算明白那说不出的形容词——深沉的托付。

    这一刻，他已知道如何操控禁地。

    那种感觉很神奇，不是文字也没有任何描述。

    在火种融入体内的一刻，知道，就是知道了。

    伦内特也没有撒谎，火种包含他的一丝意志。

    陈修向伦内特点点头。

    他什么也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伦内特微微颔首致意，轻声说道：“请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很快。”

    随着他的话音，陈修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黑纱，视野再次清晰时，他已回到了那处禁地。

    冰冷生硬的触感从脸部传来，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手指交错间皮肤的回弹。

    一切都无比真实。

    陈修缓缓爬起来，脸上和身上的鲜血已凝固，但肌肉平稳有力的活动都在说明一个事实。

    伦内特治好了他的伤。

    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这种神奇也像是一场梦。

    他目光落在祭台上，那是伦内特的半个脑袋，摆在这里估计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这半个脑袋，梦魇还给予了非常详尽的描述。

    梦魇……

    “等等……梦魇呢？！”

    他不会给留下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陈修倏地心一凉，好在扭头就看到了梦魇。

    陈修松了口气。

    梦魇还是颗球，拟人的小眼翻着白眼，一副昏迷模样。

    旁边，希尔德背靠着一根石柱，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轻微抖动着，脸颊两侧泪痕清晰。

    陈修弯腰捡起梦魇，耳边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一哆嗦差点把梦魇扔出去。

    希尔德醒了。

    不知道伦内特说了什么，但一定很简洁。

    听着逐渐变得沙哑凄凉的哭声，陈修突然有些愧疚。

    如果少和伦内特说几句话，也许能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

    他将梦魇抱在怀里，乖乖闭嘴，注视着环抱膝盖的希尔德。

    像躲避寒风蜷缩在角落的椋鸟，弱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希尔德没有把头埋下，而是高高扬起。

    她大声哭着，通红的鼻子挂着粘液，泪水像开闸的洪水越发汹涌，眼睛却睁大死死看着洞顶。

    陈修叹了口气。

    拥有火种的他，禁地里发生的一切于意识深处呈现。

    他似乎拥有了无数双眼睛。

    外面正在发生某种惊人的变化。

    小镇中，无数以肉眼可见的黑色絮状物，它们像逆转方向黑雨，自地面升上天空。

    脏兮兮的格雷坐在枯萎变黄的血孢树下，6个满身血渍狼狈不堪的超凡者在不远处瑟瑟发抖。

    支撑小镇的真实性不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在化为虚无。

    伦内特功成身退，祭台上的半个脑袋也开始出现和小镇内相同的变化。

    陈修者猛然想起来，希尔德还能看伦内特最后一眼，虽然事物对照并不如意。

    他指着已经消失一半的脑袋，冲着希尔德大声喊道。

    “希尔德，你爸还在这！”

    希尔德娇躯猛颤，泪光恍惚地看到了伦内特，她连滚带爬，几乎手脚并用扑到祭台前。

    伦内特消失了，希尔德什么也没抓到。

    “爸……呜呜呜……”

    她越发悲痛，哭声却越发小了起来。

    好累，好累……生命停止运转，才会轻松。

    12万3000年。

    希尔德只是想想，漫天的悲伤就已将她淹没，她一点也不想挣扎，就在这里陪着爸爸，也能和妈妈团聚。

    她又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如果，如果真有一种可能，她加入了教会。

    伦内特还需要漫长的12万3000年吗？还需要沾满累累罪恶吗？

    或许，一家人早已在天堂团聚。

    她突然憎恶起这样的假设，因为一切都没了，只有她活了下来。

    “我的希尔德，好好活下去，幸福平淡的活下去……”

    她耳边回响起伦内特的话，愤怒、不甘、悲伤、恐惧各种情绪涌入心头。

    希尔德冲着那空荡荡的祭台，眼泪汹涌，声音嘶哑的大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你所希望的强加在我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你自私的，自私的！让我独自活下去！！”

    陈修看了眼希尔德紧握的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溢出鲜血，她实体化的效果非常成功。

    这种时候，按理说应该要耐心等待。

    但陈修在一旁很心急。

    “伦内特和我做了交易，你可以选择跟我离开，我会尽全力让你熟悉我们的世界，让你平淡幸福的生活下去，像伦内特所……”

    他硬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那不应该说，至少不是现在。

    “像伦内特，我父亲希望的那样？”希尔德抬起头，笑容让人感到一股悲伤以及……愤怒。

    然后，所有的情绪收敛。

    她抽噎着站起身，看着陈修，语气和目光都归如平静。

    “我……要独自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