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德彬提出要将赵文来带到大城市治病之后,赵文祥脸上浮现出了混杂着欣喜、期待、不舍、悲哀的复杂表情。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赵德彬的提议。
“大明,叔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你带他走吧,”赵文祥不停流着眼泪,却还是尽力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要是在外头治不好,你再把他送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弟……”
说到后面,赵文祥哽住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赵德彬看了心里也很难受,他只能安慰道:“文祥叔,你放心,我带文来叔去申沪,上最好的医院治,会治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赵文祥擦干眼泪,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赵德彬,说道:“大明,这是我昨天跟你爸借的三千块钱,本来是想着领他看病用的。现在你要带他走,这钱我也用不上了,你拿着吧。”
赵德彬立刻把信封推了回去。
他不仅没有收回这三千,还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要一并交给赵文祥。
来之前,赵德彬已经想好了。
带走赵文来的同时,他准备再给赵文祥两千,加上前面的三千,总共五千块钱。
主要是,现在赵文祥的条件确实是困难了点,赵德彬又把人家的弟弟带走,还是要补偿一下的。
赵德彬也不是不舍得钱,主要是赵文祥老光棍一个,花起钱来心里没个数,赵德彬实在是怕给多了,赵文祥再把钱拿去喝大酒。
赵德彬要给钱,赵文祥却不肯要,硬说“你好好给他治就行了,钱我就不要了”。
两个人撕巴了好半天,就连王江平和小王也加入了苦劝的队伍,才说服赵文祥把钱收下。
家属事宜安排妥当之后,赵德彬今天就准备带赵文来走。
“啊,这么快,我还以为是年后……”
“叔,你也制不住他,万一文来叔再跑了,你自己一个人能把他弄回来吗?”
赵文祥同意了。
他想收拾赵文来的东西,可找了一圈,除了身份证,再没发现什么能带的。
最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半新的棉袄和棉裤,那是他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一套衣服,要给赵文来换上。
此时,赵文来全身赤条条的,他却恍若未觉,披着被子,趴在炕上不停地写数学表达式。
赵文祥一边给赵文来穿衣服,一边掉眼泪。
好不容易,他才把一身衣服给赵文来穿好。
最后,赵文祥把赵德彬三人送到村口,看着小王把赵文来背上了车,再目送轿车缓缓离去。
轿车开出很远,赵德彬才敢回头看。
大雪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可他似乎能看到远处站着一个流着眼泪的雪人。
·
赵文祥兄弟俩的分别,让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就连平日里永远都是笑呵呵的小王,脸上也有些落寞。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车里只有轿车引擎的声音。
回到家后,赵德彬刚一进屋,就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
客厅里,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一脸为难地坐在沙发上。
在父母旁边,坐着一个满脸愁容却闪闪发亮的光头汉子。
这些没有令赵德彬感到震惊。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在客厅地中间,父母的对面,端端正正地跪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
这人大概有两百多斤,即便是跪着,也要比站着的张思明高。
虽是跪着,此人仍高昂着头颅,似乎下一秒,他就要撸起袖子出去战天斗地一样。
客厅的气氛十分肃穆,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既视感。
“这谁家孩子,还没到过年,怎么就行这么大的礼?”
赵德彬走过去,想扶跪在地上的壮汉起来。
然而,地上的年轻男子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即便是以赵德彬的力量,一扶之下,竟没能撼动对方半分。
“大明,你不用管他,让他跪着。”光头汉子声如洪钟地说道。
光头汉子大概五十来岁,满脸横肉,身材魁梧,坐着也要比身旁的赵知学高一个头。
闪闪发亮的,是他锃光瓦亮的脑袋,以及身上的大金链子大金表。
从体貌特征和说话语气来看,这位应该是跪着的那娃子的爹。
能叫出自己的小名,应该是父母的熟人。
后面进来的王江平和小王,看到这个场面后,也不由得愣住了。
整间屋子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在小王背上还不断写着式子的赵文来。
见状,王江平赶紧拉着小王,去到了隔壁屋子。
赵德彬向光头汉子点头问好,然后又转向父母:“爸,妈,你们不介绍一下?”
“噢噢,”韩义华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大明,这是你知力叔,你爸的发小,你小时候见过的,记得不?”
赵知力摆摆手:“哈哈,他哪能记得,我上回见他,他还穿着开裆裤满街乱跑呢!”
赵德彬努力回想,总算在记忆中找到了“赵知力”这个名字。
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大个儿叔?你也是赵家沟的,从小跟我爸一块长大,后来去了东北,对不对?”
“对!对!”赵知力很高兴,发出了一串嘹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大个儿,好多年没听人这么叫我了,对,我就是你大个儿叔。”
然后,赵知力把脸一板,对着地下跪着的人吼道:“没礼貌,赶紧给你大明哥问好!”
紧接着,赵德彬就听到,身边传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候:“明哥好!”
可能因为那人的身材太过魁梧,在他说话之后,声音好像还会在他胸腔当中产生回响。
说到赵知力,赵德彬可能印象不多,但说到大个儿叔,赵德彬还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大个儿叔跟赵知学差不多大,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大个儿叔从小念书不行,但长得孔武有力,很有一把子力气。
小学毕业之后,大个儿叔就不上学了,先是在家里种了两年的地,后来跟着临近村子里的人去了东北,听说在东北发了家,靠中苏贸易赚了不少钱。
陈文仪的二哥陈武民,就是谱着大个儿叔去的东北
可以说,赵知力不仅和赵知学有深厚的情谊,对赵家来说也是有恩的。
赵德彬只能尽力忽略了地上跪着的那座山,跟赵知力攀谈起来。
从赵知力的叙述当中,赵德彬得知,地上跪着的那个是他的儿子,名叫赵德彪。
这次他们从东北回来,是因为赵德彪在当地闯了祸,为了救一个女学生,“二虎吧唧、毛楞三光”地,把道上大哥的儿子给打得不轻。
“俺真没下重手,是那瘪犊子太不禁打了!”赵德彪嚷嚷道:“我瞅着内小闺女才十三四岁,你说我能眼睁睁瞅着她被糟蹋不?”
“小biang的,你还敢顶嘴!”赵知力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解皮带去抽赵德彪,赵知学和韩义华赶忙去劝,好说歹说重新让他坐下。
坐下之后,赵知力又气哼哼地接着说。
由于是在行不轨之事时被赵德彪当场抓住,对方也不占理,加上受的都是皮外伤,在床上躺个一两个月就能好。
大哥就放出话来,让赵德彪拿十万块钱出来,再给他儿子磕头道歉,这事就算完了。
赵知力有钱,十万块钱能拿得出来,可不管是他还是赵德彪,都接受不了给那人渣磕头道歉,再加上赵知力听说发小的儿子发达了,才出此下策,跑回老家来,希望可以请赵知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着安排一下,让赵德彪可以在外地避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