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带着桑桑站在距离书院大门最近的地方,在他们身前一步之外,便是宁缺早已向往,渴望改变命运的地方。
掩雨廊下的待考学生们个个敛神静气,没有左右交谈闲聊,也没有谁拿出怀中的真卷试题做最后的冲刺,众人是大唐乃至整个天下最优秀的青年——是的,虽然其中有年过三十出身边塞满脸苦寒风霜色的校尉,也有被教习从某偏鄙乡间村塾带回长安满脸稚气懵懂不安看着身周不满十四岁的天才小孩儿,但总归都能算做是青年——没有谁愿意在这时候展现出自己的信心不足。
一持棍少年的出现,却打破了在场的宁静。
少年看上去和考生年岁一般大,但却身着书院教习服饰,头戴冠冕,身姿挺拔。
他手持一根铁棍,看上去颇具威严,他看着考生,眼中满是不屑与嘲弄。
他的嘴角轻撇,眼眸低垂,显露着极为骄纵跋扈的傲慢,但那张俊美的容貌却让人移不开视线,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眉宇之间尽是不屑,一双凤眼斜睨,目中尽是睥睨与狂妄。
少年扫过人群,最后将目光锁定了宁缺。
他的目光在宁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一挑眉毛,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若是长安的考生,对其肯定不会陌生,因为此人,正是两年前就一直在护城河钓鱼的神秘人。
宁缺见到九歌,也是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好家伙,月前一起打打杀杀跟兄弟一样,这才过了没多久,你直接成了老师。
平时的书院,虽然也有很多人来观摩,但是只是相对热闹一些。
今日的书院,汇聚了各方势力,皇室、官员、考生、考生家长、还有围观者。宁缺来到书院时,整个人越来越忐忑,甚至想拿出真题,临时抱抱佛脚。
宁缺的信心越来越不足,右手微微颤抖,几次准备伸向桑桑讨要她包裹里的真题试卷,却又强行收了回来,就在他最后准备破罐子破摔,不要什么颜面也要进行一把自己最擅长的阵前磨刀时,石坪四周忽然响起一阵中正庄严的宫乐之声。
羽林军到了,仪仗到了,各部官员到了,然后花钱买票的看客们到了,宫廷侍卫到了,亲王殿下到了,皇后娘娘到了,皇帝陛下到了,于是掩雨廊里的待考学子们活动一下久坐微酸的腰身,拱手长揖,山呼两声万岁,便再也没有最后苦读的时间。
大唐四公主李渔在太监宫女嬷嬷们的拱卫下,缓步走过石坪,走过廊间青年未婚学子们炽热羡慕爱慕的眼光,走过大臣们惊讶难安的目光和低声议论,顺着长长的凤翼甬道走上书院正间,来到石栏畔对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微福一礼,然后安安静静站在了皇帝陛下的左手旁。
李仲易也是见到了在书院大门观望的九歌,见其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李仲易也是将目光放了过去。
那是一个长相一般的少年,唯一的独到之处,就是在书院开学,居然将自家侍女带来罢了。
李渔见到自家父皇的目光,也是跟着望了过去。
宁缺?
他有什么特别?
宁缺见九歌望着他,也是上前行礼。
“先生。”
虽然摸不清九歌的脾气,但拍马屁的话还是要说的。
一旁和宁缺攀谈的褚由贤也是赶忙行了一礼。
能让宁缺这个无赖都行礼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
好像书院教习就没几个是小人物。
九歌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看向书院的大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个......先生,不知今天开考,需要注意什么?”宁缺也是搓了搓手,笑眯眯的问道。
九歌白了宁缺一眼,马上都要进去考试了,这家伙还来跟他打好关系,想走后门。
“注意带脑子。”
九歌说完,不等宁缺反应过来,便径自走向书院的大门。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宁缺,这货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属实厉害,估计要是答他一句,估计后面会有一堆问题等他。
还是揍唐王比较痛快。
可惜这里人太多,不能打。
高台的亭子里,九歌来到唐王身边。
四公主见有人不知礼数,本想教训,但看到一旁的皇后都没说什么,自己也不会自讨没趣。
“九师弟,那人你认识?”唐王也是淡笑着问道。
九师弟!
李渔闻言,那还能猜不出来人是谁。
三年前在西陵大杀四方的书院九先生。
想到这,李渔的内心开始有了自己的谋划。
若能将九先生拉倒她的阵营,那珲圆的皇位就稳了。
“那夜跟老朝一起打架的兄弟。”
“哦?”
李仲易也知道,那夜春风亭一战,朝小树身边跟着一个打扮很想月轮国的小子,但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唐人。
不过李仲易也没在意那么多,只觉得是和朝小树相识,又和九歌有打过架的交情,九歌才会多看宁缺一眼。
“对了,老师......今年还是不来?”
唐王眼中有些暗淡,每一次书院入院考试,夫子总是不出席。
唐王对夫子的尊敬,一点也不比后山弟子弱。
因为唐王十分清楚,为何唐国那么强大,却没有修行者敢来捣乱。那些不可知之地的修行者,何其的强大,比唐国大将军还厉害很多。这一切的安宁,都是因为唐国有夫子,其他国家都不敢动。
九歌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书院入学试乃是为陛下、为帝国挑选人才,书院是大唐的书院,老师要和大师兄准备行李,过两日就要出发。”
皇帝陛下才想起这事,脸上满是遗憾神情,就像是做了件好事,却没有得到父亲表扬的孩童,轻拍石栏叹息道:“险些忘了,夫子今年去国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院后方那座在云雾间似隐似现的大山,沉默片刻了拜了拜。
九歌见状,没有阻止。
只是提醒一句:“陛下今日可要注意些,人多......眼杂。”
唐王,是个贤王,但不代表他昏庸。
李仲易闻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月前九歌入宫之时就与他说过,长安最近不太安分,让他注意一些。
李仲易也明白,书院开学,自然有宵小作祟,既然如此,何不引蛇出洞。
······
钟声第二次敲响,考试准备开始。
书院教习面无表情讲述了一遍考场纪律,考生们却紧张地没有记住,因为入院试的考场纪律竟是如此宽松,不戒闲聊不戒提问,只是不准互相告诉答案而已。
踏着钟声,踩过青石板上零落的碎桃花瓣,长衫飘飘的学子们拾阶而上,进入各间教室,准备迎接考试。
书院考试和大唐科举内容相似,总计分为六科:礼科、乐科、射科、御科、书科、数科,分别计算成绩,然后以总分招生。入院试上午进行的乃是文试,便是礼书数这三科,而最先开始的则是唐人最不擅长或者说最不乐理会的数科。
考中一片安静,墙壁上的窗框框着室外白墙粉梅,就像是一幅幅宁静美丽的粉彩画,营造出非常合适动心动念的环境,然而在拿到数科墨卷之后,先前还正襟危坐于桌前的学生们骤然一乱,发出低声的哀叹。
因为这数科,感觉是要人命。
考场纪律中并没有严禁喧哗一条,所以学生们忍不住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哀切,历年入院试便数综合题最难,往往是由文学博士和通数教授一起出题,考生们有时候甚至连题目真正想考什么都看不懂。
【壹:今有妇人河上荡杯,津吏问曰∶杯何以多?妇人曰︰家有客。津吏曰∶客几何?妇人曰∶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
【贰: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丙县一万二千三百五十户,行道十三日;丁县一万二千二百户,行道二十日,各到输所,凡四县赋当输二十五万斛,用车一万乘,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问粟、车各几何?】
由九歌接手,这一次的数科,可能是历年来最难的数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