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声在群山之间来回荡漾。
少顷以后,落叶旋起,从中浮现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身影,刚一现身,他便望着身前卧地的斑斓胖虎,叹声道:“你个龟孙,爷又没死,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被人训斥,那足有四五米长,膘肥体壮的骇人猛虎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摇动着鞭子般的尾巴,用前爪将地上的一张纸往前扒拉:“龟爷,山底下那人来信了,说是狐狸打什么电话告诉他,他手写的,你帮我念念啊。”
“康安呐,总算到地方了……”
老头一边念叨着,一边展开纸,过程中还不断在心里寻思着她这一路衔过来有够小心的,纸张都没怎么破,明明在山上的时候还天天打架来着……
“龟爷,虎姐,我是康安。”
“我已经到庐阳了,也见到小姨了,小姨人很好,给我找了住的地方,还给我买了吃的,穿的……”
老头不紧不慢的念着纸上内容。
面前的胖虎出神的听着,脑袋垫在两条前爪上面,耳朵还不时抖动一下。
“所以,我在城里一切都好。”
“龟爷,虎姐,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明年回去会给你们带东西的,还有,记得告诉虎姐,我后山种的葡萄麻烦帮我看一下,别让山里鸟啄坏了,虎姐平常上厕所也可以过去,帮它施施肥,切记一点——量不能太大。”
老头深吸口气,总算念完了。
“嗷——”
胖虎听完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白的齿牙,而后不屑的耷拉下耳朵:“就这啊,看来狐狸在那边过的挺好的,咱们以后不用念叨它了。”
说完,
它顿了顿,又继续道:“龟爷,你等会帮我写封信,就说它的葡萄快死了,后山的百灵麻雀老是啄它。”
“……”
老头听完只是苦笑。
随即他望着懒洋洋的大老虎,轻声道:“妞妞,要不下山去吧,去找康安,有你过去,他就不会一只狐狸寂寞了。”
“哈?才不去呢,我就在山里。”
胖虎将头撇过去,尾巴甩在地上噼啪乱响:“龟爷你也不要担心狐狸,它才不会寂寞呢,你没听信里说的吗,它过的可好了,还有个小姨呢。”
说话间,嘴里酸溜溜的。
龟爷说的,狐狸年纪明明没它大,却从来没有主动叫过它虎姐,都是叫她胖虎,除非被逮住急头白脸的挨一顿打,或者惹祸上身了,才会可怜巴巴的说好听话哄她。
身前的老头听了只是摇头苦笑。
康安他啊,不一样的。
和妞妞不一样,和它不一样,和这山里的所有妖怪都不一样,甚至和人类也不一样,所以他注定要在矛盾中煎熬。
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老头是心疼这个孩子的,以至于决定送他出山的那一刻,都没有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托付给他。
责任太重,
会压垮一個孩子的脊梁。
两族的未来,不该由个别几个人去努力促就,这份责任属于万灵,未来如何也该由众生自己去决定。
“妞妞啊。”
它抛开脑海里的杂念:“过两天,爷要下山一趟,你自己在山里不能太撒欢了。”
“哈——?”胖虎拖拽着长长地尾音,尾巴烦躁的拍打着地面:“你要去找狐狸吗?可你要是走了,山里那些家伙怎么办?这两天好多山头都在私底下开小会,我逮着几个脸都打肿了,它们也没告诉我在商量什么。”
能商量什么,
无非就是有人煽风点火,特别收到某个死讯以后,躁动了,觉得自己又行了,想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呗。
“有个老朋友死了,朋友一场,生前没去看看他,死后得去一趟,不然怕被人在头顶上念叨。”
老头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群山:“那些家伙你不用管,爷没死,它们不敢。”
别的地方不好说。
山海这十万大山,它是打服了的。
见它这么说,胖虎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以后,溜达达的跑向山后:“那伱去吧!别忘了给我写信就行!”
原地,良久。
“哎。”
一声轻叹,老头摇了摇头。
那个古板矜正,风华正茂的小道长,在人族亲手开启练气时代,做下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在死前也不忘添一把火,似不甘悄然逝去一样。
如今,
那个时代的残余,仅剩它一个了,在可预见的未来,它的路也不长了,只是路到尽头,望不见后继者,多少有些悲哀。
手里面的这把钥匙该交给他吗?
老头不知。
身前也唯有山风呜咽。
科大修行院,办公室前,康安在门口徘徊片刻,绞尽脑汁想着等会的措辞。
“小朋友,在门口做什么呢?”
门内传来院长的笑声:“进来吧,再转悠,等会我门口地板都被你拖干净了。”
这么主动?可以,他喜欢。
康安推门进去以后,对着塌上端坐的院长礼貌的问候一句:“院长爷爷好。”
“嗯嗯,你也好。”
院长须发皆白,看着慈眉善目。
但康安却不敢将他等闲视之,这可是炼神境的大佬,在整个省内也不过寥寥几位,是能在过两天的太玄真人追悼会上,露脸祭奠的咖位。
“小朋友有什么事儿啊?”
让康安坐到自己面前以后,院长好奇的抬起眼,笑着道:“是因为教授们不让你进教室的事儿吗?”
康安连忙摇了摇头。
随后他正要说明来意,院长忽然轻轻颔首:“那就是为了练气竞赛的事情来的吧?”
“……”
山里狐狸沉默了。
他觉得城里人太聪明了,但这还没完,老院长端给他一杯自己沏的茶水,忽然道:“小秋刚才来找过我,跟我说了你先前对她说过的话。”
“……”
“她觉得,你心思很深沉,更跟平时表现的不一样,培养你,将来很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
“……”
康安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秋添衣啊秋添衣,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有事还找大家长,用心险恶不说,幼不幼稚啊?
康安正想开口解释。
但老院长似乎打定注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不过和她不同,我支持你的那一番话,而且我更知道……”
“康安呐。”
“你要是想和人类为敌,只怕不需要来庐阳,留在山海,你就能让所有人感到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