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间手术室里。

    10:34！

    楚浩此刻端正坐在了麻醉仪前，不敢玩手机，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监护仪的线条，眼皮随着监护仪上显示出的因心室收缩而形成的心室收缩波峰波谷一抬一合，神色肃穆。

    在楚浩旁边，覃婉亭把口罩和帽子归整得非常细致，竖起小耳朵，身子如挺，双目中全都是麻醉相关的仪器，不敢分心分毫。只是消瘦的小肩膀，偶尔随着农学权的对线输出，微微一颤一颤。

    “胡艺，上一台手术，是你切的皮，你的切开术，什么水平？”农学权再次开始质问。

    胡艺此刻站在了三助手位，目不转睛看向手术台上，在农学权的吩咐下、正切开皮肤及皮下组织，到达肌肉层就要停下的陆成。

    回：“接近2级。”

    “接近熟练就不是熟练，是入门，谨慎点、规矩点。”农学权的声音扒高了两个度，再次纠正着胡艺的措辞。

    “陆成现在的工夫呢？是什么境界？”农学权继续发出灵魂般质问，他都不用看，陆成已经给他说明了，三个月之后，就要去爬登天梯，若切开术都还没到3级精通，陆成不会这么大胆。

    胡艺认真看，一边看，一边说：“执笔式稳沉落刀，快慢有序，刀锋进如游转，干脆利落，退若三军，凝而不乱。”

    “控刀精准，第一刀可正好破及皮下筋膜层，未伤及皮下筋膜层及筋膜层下缘的小血管，出血量非常可观，第二刀即接电凝刀，控制好了电凝剥开与止血操作，直入而下到真皮、皮下层后，仍能避开游离的动静脉。”

    “切开脂肪组织的手法果断，切开深度也控制得当，从切开表皮至暴露肌肉层时间！”

    “不超过两分钟。这是切开术3级水准。”

    “背书你倒是背的不错。你呢？你能做到这样吗？你上一台作手术切口，有小陆做得好吗？”农学权继续问，心情稍好起来。

    “做不到。”

    “也没小陆好。”胡艺果断摇头，语气沉寂，面无表情。

    “你又做不到，那你之前说什么？”农学权开始表演了起来，声音很大，震耳欲聋，若非口罩遮拦，看着架势必然是唾沫四溅……

    胡艺还是在嘴硬，从嘴巴里，憋出来了三个字：“说规矩。”

    秦友坤这会儿正在全心全意地配合着陆成，看到陆成听到胡艺这三个字，动作稍凝，赶紧说：“不要分心，现在你拿着手术刀，继续！”

    陆成也就继续拿着电刀，在秦友坤的配合下，继续往下到了肌肉层，股骨前肌群彻底暴露后，陆成就规规矩矩地把刀放下了。

    农学权只让他暴露至肌层，那么他就只需要做到肌层，这就是规矩！

    胡艺讲的没错。

    农学权开始骂骂咧咧，与陆成一边背靠背地换位置，一边阴阳怪气：“你怎么好意思说规矩的？你不觉得丢人么？”

    “规矩是针对所有人的，任何人都有必要和有理由讲规矩。讲规矩是一种荣誉，不丢人。”胡艺则继续说，目光如炬，语气里没有带分毫感情！

    农学权闻言，动作稍稍一滞，但也很快就站到了主刀位，这是一台复杂的多段股骨骨折，髓内钉内固定术，都没办法解决问题，必须要开放复位、钢板加钛网内固定，可能还要植骨。

    属于是超高难度的三类，甚至都能够挤进四类手术的难度了，目前科室里，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林子源能够处理这样的难题了。

    农学权瞬间明白了，这孩子是真的读书读傻了吧，连基本的是非观和自己要表达的意思都听不出来了么？

    但是，胡艺讲的话是没错的，讲规矩是任何人都要讲的，否则就是混不吝。

    脸上一阵阵变换不定之后，才稍稍示弱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想不明白了还是怎么的？”

    “规矩是给讲规矩的人定的，不用讲规矩是不讲规矩的人找的借口！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用这两种形式来概括。”胡艺的回答，仍然不带情绪，听不出喜怒。

    农学权真的即将暴走了，他此刻恨不得把手里的手术刀，直接捅向对面的这个傻叉，但理智告诉农学权，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但憋在心里的气，就是一种情绪的压抑，让农学权很不舒服。

    然后看了看自己下手位的陆成，发现陆成此刻的情绪，也不太高，应该也是被胡艺的话给刺激到了，一语不发，没了之前的那种意气和锐气……

    农学权是觉得真不好受，陆成是不该来承受这种气的，他该是意气风发，有说有笑，少年温婉，看向这大好世界才对，而不是由在这手术台，被胡艺挤兑得连笑容都无法绽放。

    可，农学权却一直找不到一条合适的理由，帮着陆成把那股压抑给释放掉，反而是他自己，也沉浸在了胡艺的诡魅压抑情绪中。

    压着火气，一板一眼，不敢做任何出格之事，不敢跳过任何一个步骤地，才把一台股骨骨折C3.22型的复杂骨折，用钢板螺钉内固定术外加钛网辅助固定，才做完了的。

    看到了术后C臂显示屏上的影像后，农学权舒了一口气，秦友坤则看过了术后平片后，赶紧缓和尴尬且紧张的情绪：“这台手术做得真好，你说对吧？胡艺？”

    胡艺点了点头，实话实说：“是还不错，不过并没有一个月之前的那台手术做得好。”

    农学权正在下台的路上，听到胡艺说，是还不错，心情松懈了一下，可后面那句话，让农学权的情绪再次爆开：“要我们组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手术状态？”

    胡艺也没再回话继续气农学权。

    秦友坤大胖子则赶紧又打岔：“农主任，您先下去吃饭吧，这放引流管、缝合等手术收尾的事情，我们三个就能搞得定。”

    他是真不想胡艺和农学权吵起来，不然这两位都撩跷子了，他这个副主任不得就顶上么？他带着陆成做手术，这不是要了命了么？

    农学权走之后，整个手术室的氛围，都瞬间轻松了不少。

    楚浩覃婉亭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巡回护士褚青青赶紧劝：“艺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农主任的脾气，你今天的话，就不能少点么？”

    器械护士也说：“是啊，艺哥，你就让着点农主任呗？”

    胡艺果断地摇头：“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可以不讲规矩，即便他是农主任。以前是兜得住，万一兜不住了，那我们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我不仅今天要说，以后也还是要说，除非农主任把我赶出去。否则的话，只要农主任让我出现在手术室，我就会说规矩！”胡艺很果断。

    “院长要来和我讲道理，咱们也可以掰扯掰扯。”胡艺越说越离谱。

    听到这话，褚青青和司语两个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她们开口只为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这胡艺就是要故意和农主任杠上似的。临床组内不和睦。

    那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啊？

    楚浩也不敢讲话，之前他也知道，骨科有一个话痨胡艺，说话一直不把门！

    但他也没想到，胡艺是个这么虎的人，对着湘州唯一一个4级医师农学权就是一顿输出，丝毫不含糊的！

    胡艺这么一说，本来还耷拉着头与秦友坤正在商量，该从什么地方放引流管的陆成，猛地就抬起头来！

    他语气复杂问：“艺哥，你不是怪我啊？”

    胡艺闻言，看了陆成一眼，翻了翻白眼：“我针对你干嘛？我闲的啊？！”

    “农主任他自己先讲规矩，那就必须要规矩起来！”胡艺很认真地表态。

    这话，在其他所有人听起来，就只是在单纯和农学权抬杠，好像是入魔了似的！

    但是，在陆成的耳朵里，陆成却是知道，这话的意思，不一般啊！

    “以前是兜得住，万一兜不住了，那我们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

    这是胡艺今天说的。

    “就连农学权，我都能把控得住，胡艺不需要我管，你更是完全没机会的。”这是卜杰林说的，那是上周五。

    ‘我靠’，陆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