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溪内城。

    百乐酒楼。

    曾经，凤溪宗内最有名的酒楼乃是凤溪酒楼，谈笑有长老，往来皆真传。

    可是自从洪源强势崛起后，凤溪宗享名最盛的酒楼，渐渐变成了百乐酒楼。

    因为百乐酒楼的主人是唐百薇、乐从生。

    他们两人，均是洪源的生死挚友！

    可是这一日。

    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百乐酒楼，居然破天荒的关门拒客了！

    这等情况，让往来的顾客们大惊不已，很是诧异。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明明昨日还很多人来往的。”

    “嘶~百乐酒楼可是日进万金，从未有过停歇的时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听闻，是百乐酒楼的老东家——乐从生大人快要不行…”

    “慎言。这等通天大人物，可不是你我一位小小修行弟子就能够商讨的，小心祸从口出！”

    路过行人小声纷纷，对着百乐酒楼背后的乐家谈兴极盛。

    说着说着，他们的话题总是难免偏向洪源身上。

    而那些知道内情的修行者，没有一个不是惋惜的望着富丽堂皇、宛若凤溪明珠般的百乐酒楼。

    他们好像是透过百乐酒楼的外表，粗略的观测到了乐从生的一生。

    乐从生是位能人！

    他乃是孤儿出身，资质也不过是寻常的乙等，并不被长老们看好。

    甚至很多人都给他下了判定，认为他最后只会止步于三阶巅峰的修为，难以成为一位凤溪宗的真传弟子。

    可是，他却与洪源结交，成为了洪源的一生挚友。

    也因而，凭借着这么一份情谊，他居然挣下了一份厚实家业，创立了凤溪宗内大名鼎鼎修行家族——乐家。

    乐家的势力无比庞大，几乎贯通凤溪宗内外的饮食，单论影响力，也就比洪源师兄朱无伤创立下来的朱家差了那么一分而已，有时甚至还会反超！

    然而再有能耐的人，道行不够，在岁月面前，最终都会化为灰尽，消散在岁月长河之中，再也不被人提及。

    这，怎么能不让一众武者倍感唏嘘呢？

    又一位大人物要陨落了啊~

    ……

    天空昏暗。

    细雨蒙蒙。

    偌大的乐家，明明是灯火通明，光亮无比，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片暗澹，前景难明。

    此刻。

    乐从生虚弱无力的躺倒在床榻上。

    他呆呆的凝望着碧玉镶嵌而成的天花板，两眼浑浊，眼中满是对过去的回忆。

    他的身旁，已成富家老太太模样的唐百薇以丝巾抹掉眼角眼泪，不停呼喊：“生哥，生哥…”

    其声干哑凄凉，却又充满了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

    而乐从生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等人，更是强忍悲伤，默默立于一旁，不时有人暗中落泪。

    身处在大家族之中，谁都不傻，哪怕有傻子存在，也早就被清除出权力管理层。

    现如今，乐家后辈们都很是明白，假如乐从生离世后，单凭他们，恐怕难以支撑现如今的这一份厚实家业！

    原本，乐从生不至于如此之快逝去的。

    毕竟乐家家底丰厚，更有着洪源做靠山。

    可乐从生身上的伤势，乃是年少时日积月累叠加下来的重重暗伤。

    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先处理，棘手得很，一个不好就会立刻归西！

    当初的乐从生为了给家庭搏杀出一条光明大道，不知施展了多少次禁术，不知在多少次生死之间游走而过。

    商业上的斗争，可是丝毫不逊色于亲身搏杀的！

    “师傅……”

    “高苟师兄……”

    依稀间。

    乐从生好似望见了自己逝去的师傅师兄们浮现在他眼前，对着他温柔招手。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阵阵温暖的柔光，让乐从生不再感受到寒冷。

    这一霎那，乐从生眼前浮现过很多个画面。

    成功开窍，晋升为凤溪的正式弟子。

    得高苟引见，拜入牛长老门下，成为修行弟子。

    大婚之日，与貌美如花的唐百薇交换交杯酒，共赴云雨。

    ……

    可是最后的最后，乐从生的回忆，全都停留在了与洪源交心的那日。

    “阿源，明天就是挑选艺业的日子了。你要打算去哪里修行？我打算去执法堂，陈东升一日不死，我心难安。”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那陈东升都几近废人了。不过看你心意已定，希望我的这两块元石能对你起到帮助。”

    “阿源，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懂，这陈东升必须死。

    你这个性格必须改改，我以前就是像你一样才会被，算了，不说了。

    你这两块元石就当我借你的，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你放心好了！”

    “……”

    啪嗒一声。

    往事如镜面，支离破碎，散了一地。

    乐从生嘴角上扬，而当他看到场中的身影依旧没有洪源时，眼神也都暗澹了几分。

    不由得，他的目光转移至左侧。

    左侧，有一把不入阶的唐刀。

    那是洪源送给他的第一件武器……

    “凡俗第一人。”

    “都在忙。”

    “忙，忙点好啊……”

    乐从生感到困倦了。

    于是他缓缓合上眼眸，想要就这样沉沉的睡过去。

    也正是这时，小辈们突然惊呼，或是惊喜、或是震撼的望着来客。

    个个绷直了身躯，唯恐给来客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有一人敢于懈怠。

    来客，正是洪源！

    洪源身穿一袭玄色道袍，望着闭合眼眸的乐从生，他的俊逸脸庞满是担忧。

    “从生，我回来了。”洪源轻声说道。

    嚯！

    聆听到洪源的声音，乐从生勐然睁开眼眸，一道神芒其中闪烁，明亮无比。

    这一霎那，乐从生身上所有的灰败之气一扫而空，他感受到身躯充沛着前所未有的活力！

    可是洪源与唐百薇，却是不由得心中叹息。

    因为乐从生这很明显就是回光返照！

    “阿源！”

    乐从生惊从病榻上起。

    他那一双枯瘦干皱的手不自觉用力，紧紧握住洪源强壮有力的右臂。

    望着洪源，乐从生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晶莹泪光。

    他的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想要与洪源诉说，可是话到了末后，他又不知道与洪源说些什么为好。

    同是杂役出身。

    他乐从生现如今好似油灯即将灯枯，而洪源却还朝气蓬勃、未来一片光明。

    更不用说，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与实力修为相差得是那么远！

    “阿源，能陪我走走吗？”乐从生最后目光满是希翼的望着洪源，小心翼翼，唯恐洪源拒绝。

    “自然是可以的。”洪源轻轻点头，给予了肯定回答。

    霎那间，一抹朝气在乐从生身上升腾。

    他的脸色红润了许多，整个人都富有生气。

    乐从生将那把不入流的唐刀别入腰间，屏退众人，与洪源向外走去，漫步交流。

    这活力满满的一面，着实让乐家小辈们又喜又忧。

    “娘亲，我们真的不用跟过去吗？万一爹爹出现什么意外的话…”

    “不，不用。有你洪世伯在，万事无忧！”

    唐百薇泪眼婆娑的望着乐从生的身影。

    哪怕岁月无多，他家老头子依旧在为子孙后辈谋划。

    仔细想来，一种难言的郁结堆积在唐百薇心中。

    从生，为家族操劳太多，太多了！

    ……

    天下小雨，点点滴滴。

    虽无大碍，却也是扰人兴致。

    望得这般天气景象，洪源轻叹一声，体内真元运转。

    “起！”

    一头朱雀虚影自洪源背后飞去，带着炽热火焰，扑飞天穹，逆流而上。

    霎那间。

    朱雀啼鸣，天象变化。

    乌云当即散去，小雨转晴。

    太阳公公冒出尖尖小角，一道道明媚彩虹架空于天际。

    “一念起，天地变。”

    “阿源，你的修为越发精深了。”

    “真好啊~”

    乐从生尽全力挺直嵴梁，对着洪源满是羡慕的说道。

    也不待洪源回应，乐从生便自己了断了这个话题，面带笑容：“你的时间是如此要紧，希望你不会怪罪于我想要与你同游的这一个念头。”

    我的时间如此要紧……

    洪源望着熟练度面板上那一千两百多万年的厚重寿元，脸色很是复杂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乐从生爽朗一笑。

    他脚踩青石台阶，跨过水摊，与洪源并肩而行，随意游走在凤溪宗的每一个角落。

    初露峥嵘的演武场。

    “阿源，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那高高在上的萧幼君被我逆袭，击溃在地了。

    望着萧幼君那痛苦的脸庞，那时的我真的是倍感痛快啊，哈哈哈——”

    “记得，那个时候，我和百薇还在为你加油呐喊。”

    ……

    乐从生奋斗一生的百乐酒楼。

    “当年，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食肆。

    假如当初你没有告诉我，凡事都要一点一点做起，恐怕我的家底早就被那群可恶贪婪的恶厨给腐败干净了。”

    “从生，那是你自己的努力。与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我顶多就是锦上添花，我亲自下场，也未必做得有你一半好。”

    ……

    开窍大会的元峰山脉。

    “哈哈哈，我突然想起五十多年前，那陈东升不知好歹，非要进入甲级区域，最后连空窍都没有开启，沦为废材。

    倘若不是如此，想来我也不能轻松击杀他了！”

    “这陈东升确实挺愚蠢的，没有能力非要逞强。”

    ……

    一个个地点，一句句话语。

    乐从生脸上洋溢着笑容，兴致勃勃的向洪源分享他的一切。

    面对乐从生的分享，洪源态度温和，句句有回应。

    不知不觉间。

    他们，已经走到了凤御峰的山下。

    在洪源还没有成为虹火峰峰主之时，洪源居住的地方，便是凤御峰的弟子区域！

    “当当当！”

    也正是这时，一阵清脆的钟鸣声响起。

    一位位身穿灰袍的普通弟子从四面八方的工坊房涌出，三五成群，纷纷结队，奔向膳堂。

    洪源与乐从生走到一青墙角落，默默凝望着这些年轻有活力的弟子。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年的他们两个，也是结队取暖。

    一同对抗陈东升，对抗萧幼君……

    “时间的伟力啊~”

    乐从生笑眯双眼，感慨一声。

    他好像通过这些年轻弟子，望见了当初那个面容稚嫩、年少无知的自己。

    一旁。

    洪源沉默少许。

    长生武道，长生武道……

    时间，一向都是他的好友，帮助他硬生生泯灭了好几位盖世豪杰。

    对于时间的计算，他向来都是以万年来看待的。

    “是啊，时间的伟力啊~”

    洪源心中也有所感慨道。

    相同的一句话，前者带着日薄西山的感慨，后者带着朝阳初升的寄望。

    交相辉映下，更显得现实的残忍。

    半刻钟后。

    年轻弟子们皆都离去，洪源与乐从生再次启航，向着山上走去。

    山风冰寒，吹得乐从生四肢发冷，吹得洪源通体舒爽。

    沿着青石大道，两人最终，还是来到了洪源昔日的小屋！

    梧桐树青葱高大，门户紧闭，落叶堆积庭院。

    望景生情。

    这一刻，乐从生一扫往日的稳重，变得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好似当初的那位肆意洒脱的少年，再次从岁月中归来！

    “阿源，谢谢你的陪伴。”

    乐从生昂首望天：

    “曾经的我，也是有着成为武圣的宏伟梦想。”

    “可惜我的资质确实驽钝，终其一生都没有突破至五阶中等。”

    “呵呵。”

    “可是，在你成为凤溪真传、夺回鹰仙福地的那个夜晚，我突然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确实是存在差距，但并非不可弥补。”

    “我成为不了武圣，不代表我的儿子不行，不代表我的孙子孙女不行……”

    “于是乎，我拼了命的赚取元石，拼了命的壮大百乐酒楼。”

    “终于，我的九孙子阿胜在我不惜一切代价的培育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有望成就与你一般的凤溪真传。”

    “……”

    “你觉得我有没有走错路？”

    话毕，乐从生转头，满是希冀的望着洪源，无比渴望得到洪源的认可。

    洪源颔首：“你没有错！”

    从生，你没有错，可你，不够自私自利……洪源心中惋惜道。

    但乐从生的这一点性情，也是洪源决定与他交朋友的一大原因。

    极度自私自利的人，有他洪源一位就够了。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哈哈哈！

    ”

    乐从生苍老面容上满是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一行清泪从他眼眸中流淌而下，道：

    “阿源。”

    “我是没有错，可是我，后悔了！”

    “我多希望我能够拥有你这样的资质才情，多希望我能与阿胜那小子替换人生。”

    “我不甘心！”

    “不甘心！”

    “我多想继续走下去，明明创造这份家业的是我，结果享受的人却是别人。”

    “呜呜呜……”

    乐从生两手扶面，老泪纵横。

    在洪源面前，他没有再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姿态，而是全无保留的将真实的自己显现出来。

    听到乐从生的话语，洪源再次久违的陷入沉默。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谁人能够直言面对生死？”

    其实，面对乐从生的生死困境，洪源是有办法解决的。

    最为简便的，便是血颅蛊之法。

    血道，血颅蛊之法：

    【用血颅蛊吸尽同族血液，再淬炼出一道血泉，借助这道血泉，能够使得使用者的空窍资质提升。】

    另外的方法，不是复杂繁琐，就是涉及到玄光桥身份。

    洪源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天外之魔，自然是不可能告知乐从生。

    况且，血颅蛊之法，太过残忍，有伤天和人伦。

    乐从生倘若敢这么做，他洪源堂堂的东荒神洲的正道凡俗第一人，说不得还需要亲自出手，以来清理门户！

    是故到了最后，洪源依旧没有给出什么办法乐从生。

    “从生，世事莫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拥有一个大家族，不像我这般行单影只…”

    洪源拍了拍乐从生肩膀，口是心非道。

    一旁。

    乐从生大哭了一场，将心底的憋屈一扫而空，他的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只是片刻，乐从生便抹去眼泪，重归平静。

    任谁也看不出，一脸坚毅的他刚不久还在崩溃大哭过。

    “嗯，我知道了，阿源你放心好了。”

    乐从生对着洪源露出笑容。

    收拾了一下心情，乐从生便带着洪源离开此处。

    在洪源的陪伴下，乐从生回到了自己年少时居住的杂役大厢房。

    足足六十四人居住的大厢房！

    臭气轰天，杂物到处都堆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这里，便是我们开始的开始啊~”

    乐从生从腰间拔出那把唐刀，紧紧握着刀柄。

    这柄唐刀，哪怕过了足足五十多载，依旧崭新如故，刀面光滑。

    它，乃是洪源锻造的第一把武器，也是洪源与乐从生情谊的见证。

    啪啦——

    乐从生轻轻舞动唐刀，刀风自起，穿透云霄。

    做了这些，乐从生收起唐刀，转还给洪源，依依不舍道：

    “有始有终，方得圆满。”

    “阿源，要，要武，武道昌隆啊……”

    轰隆！

    洪源的心头像是被人勐地重击了一拳，让他恍忽了一下。

    当初，他师兄朱无伤离世前，也是这般对他寄予重托。

    洪源接过这把唐刀，沉默的望着它，思绪万千。

    “大道，独行……”

    “永生？永生。永生！”

    当夜。

    乌云密布。

    星光暗澹。

    乐家老家主乐从生，溘然离世，含笑仙去。

    紧接着，虹火峰上，蛟吟蜂鸣不绝。

    世人惊颤，莫不为乐家权势所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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