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沿海,冬季的带鱼汛是从北方外海聚集后由北向南地洄游,春日的小黄鱼汛,则是类似夏季的大黄鱼汛,从南部外海汇聚,向北洄游。
按照某个少年平章的理论,这些……与温度、食物和生殖有关。
具体的,营海司下辖的明州海事学堂已经开始了更加细致的研究。
时间进入洪武二年的三月。
去年没能赶上,今年,算是营海司成立之后的第一次春捕。
再前一些的二月底,营海司的春捕团队就来到象山外海,并且在二月廿六那日,确定了鱼群位置,正式下网。
营海司今年给金陵那边上报的全年捕捞目标是300万担,这意味着春季、夏季和冬季三次渔汛,平均每一季都要捕捞100万担。
小黄鱼汛预计持续的时间较短,只有两个月左右。
因此,想要达到单季100万担的目标,平均每天捕捞不能少于1.5万担。
实际是……
二月廿六那天,第一次下网,今年准备更加充分的情况下,营海司单日收获就达到了2.7万担。
再到当下。
这是三月初七,傍晚时分,被少年平章安排成大型渔船的5000料巨舟上,依旧赶来第一线主持捕捞大局的营海副使方礼在这一天收工之后,很快拿到了初步的统计数字。
单日……3.9万担!
方礼知道,这还不是极限。
春日里的小黄鱼群还在聚集,并且一路北上,预计小黄鱼最密集的区域在长江口外的佘山洋。
到时候……
简直不敢想。
因此,按照目前的单日进项,大概率结果,只是今年的春捕,营海司的小黄鱼捕捞量,就将轻松突破200万担。
两百万担啊!
而且,更高……也不是没有可能。
同样的,另外两季渔汛,其实也有着这份潜力。
毕竟营海司自从成立开始,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建造渔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渔场,甚至,连鱼获的后续处理,也都在持续进行着各种改进。
这一切,按照某个少年平章的《经济之学》,都是在提升生产力。
更高的生产力,当然会带来更多的收获。
当下,看到今日的捕捞结果,方礼一边亲自写了一份报告连夜送去明州,一边召集部署开会,核心……还是少年平章一直在灌输的,不能竭泽而渔。
接下来几日,方礼打算不再追求产量,而是要增加筛选环节。
太小的鱼,必须当场放掉。
这也不得不说,朱塬持续不断的灌输,到了现在,效果可谓显着。
除了要释放小鱼,方礼还提醒了一下随同船队一起过来的明州禽类养殖公司两位负责人,林久和匡三,必要的时候,哪怕直接用大鱼喂养鸭子,也绝对不能用还没长成的小鱼。
朱塬去年确定了人工孵化项目之后,冬捕还处在酝酿阶段,季节又不太对,到了这次春捕,养殖公司的正副经理林久和匡三,直接带了10万只近期刚刚孵化好的鸭苗过来。
目标是实验一个‘随船养殖’项目。
若是能够成功,接下来的海捕过程中,鱼获下水的运输都不再需要,直接就近喂食。等两三个月的渔汛结束,随船养殖的鸭子,离开时是鸭苗,到了岸上,大概就已经是成鸭。
不仅如此,得到成鸭的同时,养殖过程中产生的鸭粪也会收集起来,更进一步得到一批肥料。
鸟粪实验的结果已经传遍大明,营海司这边,更是一清二楚。
鸭子吃的是鱼,得到的粪便,和鸟粪或许有些差距,但,其中……那庄稼紧需的所谓‘磷元素’,定然也不会缺少。再进一步,鸭子上了岸,从羽毛到肉身,同样也是全盘利用,一点都不会浪费。
方礼的信,第二天就到了定海。
营海司和海军都督府近期已经在筹备洪武二年的第一次海运输粮。
去年……
营海副使刘琏记得很清楚,第一批粮食离开定海,时间是三月十五,今年,按照越活越矍铄的柳老七观察,第一阵可以出海的南风,大概也就是这几天。
而且,相比去年的匆忙与忐忑,今年,一切都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特别是多了那可以精确计时的刻表之后,营海司在主持海运的同时,今年还会进行涉及到经度的更加精确的测绘。
想到那刻表,想到那少年平章所讲过的种种知识,若不是身份所限,刘琏真想亲自出海一次。
除了第一次海运输粮,待南风起时,海军方面,也将组织一支远征船队。
目标是倭国。
岱衢之战的后续。
按照少年平章的规划,打算建立一个海外基地,作为护商之用,同时震慑倭国,乃至为将来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若是一年前,刘琏绝对不会同意。
现在……
看过了那《经济之学》的‘生产篇’,又结合少年平章曾经说过的种种,即使那‘分配篇’还没有出炉,刘琏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虽然吧,作为一个正统的儒生,刘琏觉得,这,好像不太好。但,作为一个华夏百姓,想像前些天才刚刚发生的石木镇惨剧,吐血之后的刘琏,思维已经发生了太多改变。
既然生在这片土地上,无论为官为民,总是要更多为自家的百姓着想。
其他的,今后,就只是其他的。
收到方礼的传报,刘琏立刻召集营海司诸人,商讨其中内容。
当初报上今年300万担的海捕目标,营海司上下,乃至京师那边,其实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保守的数字。可……当下的现实,还是有些超出预期。
只是在南部初期的试水阶段,这还没到最后的佘山洋聚集区呢,单日就已经达到了3.9万担,那么,接下来……单日海捕体量,再翻一倍都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一次,比起去年冬捕的1300余艘大小渔船,今年的春捕,营海司在明州这边出动的渔船数量,已经超过了1800艘。
另一方面,捕捞小黄鱼,难度也要比捕捞带鱼低很多。
按照方礼报上的单日捕捞体量,稍微计算一番,保守估计,这次春捕,也能收获200万担鱼获。甚至,如果努力一下,一次性达到全年的300万担目标,都不是没有可能。
单季300万担,全年……怕是能冲一冲1000万担了。
这还只是明州啊!
刘琏知道,差不多的时间,广东、福建和山东三部营海分司,都已经先后开始了今年的春季捕捞。
即使都只是第一年的试水,三部营海司加起来,单季百万担收获,总是会有的。
那么,全年呢?
这么一番计算,得到的结果,营海司上下,振奋之中,甚至都有些惶恐。
因为……
今年或许还弱一些,但,按照当下的进度,只怕到了明年,沿海各司……一年捕捞的鱼获总量,就要超高大明的粮税收入。
如此庞大的一份进项,对应的资源,能支持这个国家做多少事情啊!
会议结束,刘琏也匆匆起草了一封奏疏,送去金陵,是报喜,也是……讨一下建议。
额外创造一份大明粮赋,这感觉……实在让大家有些把握不住啊!
金陵。
老朱在三月初十这天收到了刘琏的奏报,同样振奋到甚至有些无措。
皇帝陛下也感觉自己有点把握不住。
于是……
遇事不决,二三世孙。
朱塬来到宫中,看到刘琏的奏报,欣喜之余,稍稍给老朱分析了一番,皇帝陛下就不再那么忐忑。
就算明州那边今年捕捞数量达到1000万担,又如何?
按照朱塬之前给出的某个全新单位,‘吨’,计算一下,1吨相当于1000斤,1000万担,其实不过100万吨。
短短一年多时间,能有这样的成绩,确实足够让人得意。
然而,这距离朱塬记忆中大明沿海的千万吨级别海捕潜力,还差的很远,更别说几百年后全球上亿吨的年度海捕体量。
祖孙两个商议一番,这一次,倒是老朱主动提出,还是要限制一下。
避免竭泽而渔。
大海是块田。
然而,这样一块上好田地,既然连耕作都不必,只需要去收获,那就更该珍惜。
老朱也从朱塬的分析中发现了问题。
现阶段,大明的海捕,终究只是距离海岸最多不过一二百里的近海进行捕捞,相比起来,几百年后,海洋捕捞可是能延伸到千里之外的远海的。
看现在,这就相当于当下只是在大海这块田地中暂时的很小一块地方上进行腾挪。
小小的一块地方,潜力终究有限。
因此,更应谨慎。
斟酌之后,老朱很快亲自回信,要求明州营海司将今春的海捕体量锁定为200万担。
只要目标达到,就立刻停止海捕。
接下来的两季渔汛,也是如此,全年不得超过600万担。
明州的海捕潜力当然不止600万担,今年暂时如此,后续,计划是逐渐增加海捕范围,并进行一些更加精细的运作,确保大海这块田不会遭到破坏的同时,将产量更进一步提高到1000万担。
明州达到1000万担,就要开始锁定。
直到进一步开拓远海。
在此基础上,明州多余的生产力,则向另外三大营海分司转移。
最终的方案,未来三年时间,基本也契合第一个‘三年计划’,明州的营海司,海捕目标为年度1000万担,另外三家,各自则是达到300万担左右。
全部相加,大明营海司三年后的年度海捕目标,锁定为2000万担。
每年2000万担,这是朱塬最初定下的10年期目标。然而,实际执行起来,却只需短短的三四年而已。
这还是在朝廷主动捆缚手脚的情况下。
因此,事情确定,不只是老朱感慨,朱塬自己也难免感慨。
感慨这大海的丰饶。
更加感慨……这片土地上百姓们的勤劳与智慧。
自己终究只是指出了一个方向。
若不是这片土地,换了其他……一切都很难说。
事情让人高兴,再次留下了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一起用餐,这次,不仅喊来了长子,还有次子和三子,话语之间,老朱还透露了一些关于月底册封的想法。
第一次册封,老朱的意思,老四、老五、老六和老七他们几个,还小,暂时就算了!。
老朱还直白说起,这算是一种激励。希望儿子们一个个都上进一些,将来,等看出了能耐,看出了秉性,再进行进一步的册封。
若是不成器,封也还是会封的,但也只会如此。
对此,太子殿下没意见,朱樉和朱棡没意见,朱塬……当然也没意见。
祖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么结束了午餐,打发走几个少年,老朱继续忙碌过一个下午,晚间来到后宫。
今晚歇在马氏这边。
这次没再忙到很晚,刻表指针过了10点,就来到坤宁宫的卧房。
马氏照例也还没睡,正在翻阅新一期的《大明月刊》。
转眼三月。
转眼……又是新一期。
依旧热闹。
这一期内容的重点是上个月的亲耕大典,笔墨浓重地介绍了蒸汽抽水机,乃至蒸汽机械的应用前景。
另外,比较特别的一点,就是开始出现了简体字文章。
关于简体字,得到老朱支持后,朱塬一直在运作推动。
当下,马氏也在琢磨这篇名叫《崂山道士》的文章,全部用了简体字,比起上一期那古怪的《女巫与黑山羊》,倒是又回到了华夏本土。
关键是,繁简转换之后,马氏发现,自己的阅读,并没有出现什么障碍。
马氏也知道推广简体字所蕴含的意义,亲自看过,确认这种转换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混乱,也就放下心来。要不然,她也要劝一劝丈夫的。
正思考着,察觉丈夫出现,马氏连忙放下月刊,喊着宫女服侍老朱更衣。
老朱探着手任由妻子帮自己脱下外袍,一边看向那《大明月刊》,嘴上却是说起另外一个:“册封之事,俺今日喊了他们兄弟几个……呵,还有塬儿,都说了说。”
马氏点头。
相比儿子和侄孙,作为枕边人,她当然是更早知道丈夫的想法。
这一次,老朱只打算封出四个王爵。
朱樉一个,朱棡一个,朱塬一个,以及……朱守谦一个。
前三个不必说,两个嫡子,一个比嫡孙还要嫡孙,至于最后一个,马氏知道,更多,还是一种弥补。
丈夫从来赏罚分明。
当年,若不是某个才二十多岁的侄儿苦苦固守洪都八十余天,一直等到丈夫带兵抵达,艰险完成了几乎算是定鼎的鄱阳湖一战,只怕也不会有当下的大明。
这功劳,丈夫一直都记得。
即使没能抵得过那人心易变,既然朱文正留了子嗣,该给的,还是要给。
这么想着,马氏道:“守谦给九世,妾身觉得可以。塬儿……直接就给十二世……与樉儿和棡儿一样,夫君,这……是否多了些?”
老朱摇头:“你觉得塬儿不该么?”
“不是不该,”马氏道:“还是你说的……你,呵,也是听塬儿说的,这酬功,若是太早给满了,将来呢,总不能就一直不给了吧?”
老朱道:“将来,该给……自然还是要给的。”
“那可就要超过樉儿和棡儿了,”马氏道:“一个郡王,传袭世代比亲王还多,妾身也知是塬儿该得,可……总有些不合礼制。”
“这个……”老朱道:“俺倒是忘了和你说。”
马氏疑惑。
老朱换了一身轻便衣裳,打发走几个宫女,拉着妻子来到桌旁坐下,一边随意翻着马氏刚刚浏览那本《大明月刊》,一边道:“说起来,这也是塬儿提起,将来呵……樉儿和棡儿,或者,若是其他几个也争气的话,俺就照着那地球仪,把他们都分封出去,彻底自立。而且,还不是自立为王,而是自立为帝。”
自立为帝?
马氏一瞬间愣住,还可以……这样吗?
老朱说起,倒是越发来了兴致,按照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的思路和妻子分析了一番其中关节,最后道:“到时候,为了确保江山稳固,无论是哪国,那爵位递减,还是要递减的,但,皇帝呵,自然就是要世袭罔替。再一个,这也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照塬儿说法,就算有一支衰落了,也总有其他支脉能够兴盛下来。俺将来再留下个祖训,让他们紧要时候,不说倾力而为,至少……相互庇佑一下,总是不难。”
马氏听丈夫说完,斟酌了好一会儿,感觉可行。
却也发现了其中一个问题。
将来……一群孩子,该在何时……一起称帝呢?
这是个问题啊。
马氏当下却没有说出这个敏感问题,而是追问:“夫君,那……塬儿呢?”
“塬儿说他没这心思,”老朱道:“俺也看出,他是真心没有这心思,就想着安享一世富贵,俺这个当祖上的,自然就要给了他这一世的富贵。”
马氏点点头。
倒是又想起那孩子身边已经怀孕的两个侍妾。
竟然不想娶正妻,真是胡闹!
不过,马氏私下里再想朱塬一向稳重的性子,偶尔甚至觉得,或许……那孩子也是故意如此。
史书上到处都是什么的功高震主,那孩子的功劳,同样也太高了一些。于是,这么做,或也是为了自污,乃至自保吧。
丈夫也和她说过。
本是可以‘立德’、‘立功’和‘立言’三不朽的少年,主动放弃了第一个。
还是第一个。
因此,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之下,马氏本来对于这件事非常不喜,但,想的多了,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逐渐理解下来。
那孩子……
如此多的心思,也是不易。
想着想着,马氏又笑起来,看向丈夫:“那王爵……那封号,倒是不错呢。”
老朱也想到某个,同样点头:“是呵,俺当初想到,开始还觉得,是不是有些‘冲’了,可……再想想,哪里是冲了,这是‘应’了才对,我大明……大明啊!”
……
老朱夫妻两个说话的时候,朱塬今天……睡得有些晚。
为了《经济之学》的‘分配篇’。
这些时日,抽空就写,再加上本就在脑子里斟酌梳理了很长时间,要做的,只是把很多东西落在纸上。
因此,也终于完成。
写完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的十点多钟。
直接就在西屋的矮榻上睡下,依稀只记得睡前交代了一句,让身边女子们帮忙校对誊抄一番。
新的一天。
朱塬刚起床,写意就将誊抄好的《经济之学》‘分配篇’送到自家大人面前。
写意一个女子都知道,这件事很急。
关系到大人的王爵。
于是连夜进行的校对与誊抄。
朱塬明白身边女人们的心思,没有多说,吃过早饭,就亲自送去了宫中。
老朱对于‘分配篇’也期待已久,拿到书稿,直接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翻开就读了起来。
同样不算太厚的一本,八万多字,老朱看了一遍,没够,又看了一遍,直到过了正午的12点,再次留下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一起吃午饭。
午饭后,详谈了一番,当天就把书稿送去金陵大学的印书局那边,要求不惜人力物力,三日之内,必须把书稿印出来。
书稿送出,消息也传扬开来。
朝堂诸臣都知道,完成了‘分配篇’,相当于少年平章一次完整的‘立言’。
随着春捕的各种消息传来,明州那边的‘立功’更加扎实,再加上这‘立言’,接下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如此到三月十五。
印书局日夜赶工出来的成书终于完成,样书送到了老朱手中。
与此同时,短短的几天里,因为不再如同上次‘生产篇’刻印时不明白老朱态度前提下的避讳,这一次,书稿的很多内容都提前流传出来。
甚至,金陵大学副校长钱唐,这几日干脆就住在了印书局,也不打扰工匠们做工,只是见缝插针地亲手为自己誊抄出了一份书稿。
关于‘分配篇’的议论展开同时,大伙儿就觉得吧……钱副校长,有些疯魔了。
比大彻大悟还大彻大悟的那种。
连续几日,都念念叨叨。
还再次去往了少年平章的宅第,又拜了一遍圣人。
另一方面,新书印出,老朱也第一时间下令,分发全国。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顺利送出了今年第一批北上粮食的明州上下收到了这本书,开春之后主持筹备着又一次反向‘打草谷’的徐达收到了这本书,还在赶赴甘肃途中的薛戍一行收到了这本书,去年被迫归附的蜀中各地也收到了这本书……
比起那《经济之学》的‘生产篇’,这一次的‘分配篇’,引发的议论,实在要热闹太多。
因为……
明眼人都能看到,比起对大家都有好处的‘生产’一道,这‘分配’一道,将来执行,那可是要翻天覆地的啊。
可……
热闹归热闹,议论归议论,却是很少有人跳出来,公开反驳少年平章的理论。
因为大家都有脑子。
少年平章的理论,将来必然会损害到一些人的利益,但,根本上,却是为了这天下能够长治久安着想。
就像儒家。
儒家并不完美,但,千年以来,为何历朝历代,无论正统还是外族,都倾向于儒家,因为……儒家的根本理念,是对的。
这些对的东西可以让这天下更有秩序。
同样。
某个少年的《经济之学》,‘生产篇’还好,但,‘分配篇’,让人看了肯定就很不舒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
然而,若‘人’不愿意,‘天’就会插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句话同样还可以进行另外的一重理解:人们主动去‘分配’,可以是温和的,可以使缓慢的,但,若是人们不愿意主动这么做,那么,当上苍开始插手的时候,他们将看到的是,天地不仁!
天地一旦不仁,万物皆为刍狗。
黄巢的巨春之下,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当乾坤颠倒,不过都是肉糜。
黄巢为何起事?
因为关东大旱,因为民不聊生。
就算不说太远,只是当下这大明,稍微上了一些年龄的人,也都不缺少感触。
过往几十年,天下纷乱,征战四起,民不聊生。
甚至,那‘生产篇’中所提及的‘人相食’之事,都不知发生了多少。
这样的场景,谁还想再经历一次么?
当然,大明已是开国,这天下也算安稳下来,再看这一年来这个国家的种种,有了那捕鱼无数的营海司,有了那救死扶伤的青霉素,还有了那好似要开天辟地的‘三年计划’,各种各样大家见所未见的东西,一派的欣欣向荣。
因此,这一代,大家是不用担心了。
可……
难道就不需要为子孙担忧一下?
若还是按照以往,长则两三百年,短则三五十年,就是一次天下大乱,就是一次民不聊生,谁愿意?
不愿意的话,怎么办?
以前不知道。
儒家说,天降灾祸,是因为帝王不修仁德。
大家于是将礼做到了极致。
然而,还是不醒。
当《经济之学》问世,才明白,‘礼’只是一条腿,还缺了另外一条腿,叫做‘力’。
要‘生产’。
不断地提高生产力,生产出更多的资源,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
要‘分配’。
就算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也不能让天下的财富太过失衡。
做到了这些,千年万年的不敢说,少年平章出山时,喊出的那一句‘送五百年国祚’,却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
这么议论纷纷之中,时间也来到洪武二年的三月下旬。
诸王册封的准确时间,已经定下:三月廿六。
这也算一次大典。
满朝上下,提前很多日子就开始密集准备。
其间还再有争议之事传来。
诸王册封,礼仪由礼部考订前朝确立,其中各种规格也都有例可循。
然而,皇帝陛下再次破坏惯例。
就说这次打算册封的四位王爷,两位亲王,两位郡王。
两位亲王,没甚么可说。
两位郡王,照理,册封所用诏书,应该是银制,也就是所谓的‘银册’,另外,两位郡王的大印,按照前朝规制,应该是镀金银制,然而,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全部都用金的。
都用金的啊!
这……
都是亲王的级别了。
这怎么行?
然而……礼部反对无效。
两位侄孙,全部都是金册金宝,甚至连金册金宝的尺寸,皇帝陛下都要求和两位亲王的一模一样。
这太乱来了。
早前皇帝陛下不循常理地册封过两位公主,这还罢了,女人家……公主的爵位又不能世袭,现在这……两位等同亲王的郡王啊。
即使这一次,连皇家的爵位都要递减,可……终究是郡王啊。
礼部尚书钱用壬尽力劝谏,无效。
中枢一干重臣也是劝谏,同样无果,某个说多了的御史中丞,还被皇帝陛下吩咐侍卫用棍棒敲打出了午门。
嗯。
那就算了。
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大家有什么办法?
至于私下里……
其实,朝野都是能够理解。
皇帝陛下一向重视亲族。
这是其一。
至于两位郡王。
先说那朱守谦,朱文正的儿子。
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朱文忠苦守洪都的功绩,很多人都没有忘记,若是没有那八十余天的拖延,陈友谅大军趁着金陵空虚长驱直入,这天下姓甚名谁,还未可知。
因此,朱文忠的功绩,不容置疑。
朱文忠后来走错了路,没有福气,爵位落到他儿子身上,而且,还破格等同亲王,这也无可厚非。
至于某个以皇族身份担任中书平章政事的少年,虽然是过继的侄孙,说真的,来历身份都有些湖里湖涂,但,若是谁要说朱塬没有册封郡王的资格,不用皇帝陛下开口,另外一些人就会跳出来反驳。
年纪轻轻就已是‘立功’、‘立言’的少年平章都没有资格,谁还有资格。
这么议论纷纷中,时间终于来到了三月廿六。
大礼提前一天就已经开始。
三月廿五,朱塬和另外几个即将被册封的少年,就已经在礼部的安排下,祭拜了太庙。
今天。
朱塬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
不过,倒是不用再如早朝那般摸黑。
吃罢早饭,从容地沐浴更衣之后,乘坐礼部提前送来的车驾,来到宫中,天色已经亮起。
奉天殿前。
四周仪仗肃穆,百官列队整齐。
皇帝陛下一身衮冕,入奉天殿。
吉时来到。
庄重的礼乐之声响起,持续半刻多钟,乐声停止。
礼部尚书钱用壬出列上前,接过礼官送上的册封诏书,朗声宣读:“朕荷天地百神之佑,祖宗之灵,当群雄鼎沸之秋,奋起淮右,赖将帅宣力,创业江左。今中原已定,海宇清肃,虏遁沙漠,大统既正,黎庶靖安,正当论及武功,以行爵赏。朕今有子七人,即位之初,已立长子标为皇太子,诸子之封,本待报赏功臣之后,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念及诸子年幼,品性未立,更无寸功,今日止封四人,皆授以册宝,设置相传,官属及诸礼仪,已有定制。于戏!奉天平乱,实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钱用壬读完册封诏书,又是一番礼乐声中,礼官引领太子殿下并即将册封的四位少年由奉天殿东门进入大殿。
礼乐声止。
另外一边,一众内侍已经捧了册宝等在一批。
礼官唱赞声中,皇帝陛下次子朱樉走向御前,依礼而拜。
大殿很大。
远远等待的朱塬只听到‘封皇子樉为秦王’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读册时间。
每一位王爵的册宝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诏书。
读册结束,又是读宝。
王爵大印上的文字,也要当中宣读,以示郑重。
读册并读宝结束,则是丞相以册宝跪授秦王,册封正式完成。
接着便是朱棡。
既然朱樉如同曾经那样成为秦王,记得早前和老朱提过,那么,不出意外,朱棡应该就是晋王,当下身后某个今年才八岁的少年,大概率依旧是靖江王。
朱塬好奇的是……自己呢?
按照规矩,郡王肯定是两字前缀,自己名义上继承的是老朱二哥盱眙王一脉,盱眙是朱氏的祖籍所在,将盱眙的名字冠给自家二哥,可见老朱对这位兄长的亲近,要知道,因为亲疏缘故,老朱的两位姐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曹国长公主,另一个,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太原长公主。
曹国与太原,一个郡国,一座城池,可见差距。
还有,老朱追封长兄的南昌王,相比更多是怀念的盱眙王,这个……就是朱文正实实在在挣出来的功绩。
南昌就是洪都。
若是朱文正没有走错,这一次的册封,大概率同样是‘南昌王’。
朱塬思绪飘飞见,果然朱棡再次的‘晋王’之后,就轮到了自己。
穿着七章冕服的朱塬走到御座前,按照礼官引导,向老朱施礼过后,转向御座西侧。
大殿内。
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观礼官员的共同注视之下,礼官拖得长长的响声音回荡着响起:“封皇侄孙塬为明州王。”
明州王!
大殿内外,礼官唱出名称的一瞬间,很多人都是一怔,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的少年平章,当下的明州郡王,其功业之重,恰好,就在明州。
不过,理所当然之后,又有人察觉到了另外一件事。
明州。
大明!
国号‘大明’,起于‘明州’,这……难道也是某种上苍的安排吗?
甚至……
这名字,刚刚得封的少年郡王,能承受吗?
朱塬听到自己的爵位,同样有些恍然。而且,还比大殿内外的其他人理解到更多。
曾经,为了避讳大明国号,明州在大明开国一些年后,就改成了后来人更加熟悉的一个名字,宁波。
这一次……
大概率,不会改了。
这么想着,礼官也开始读册。
朱塬收回思绪,认真倾听,因此也从中注意到了关于‘传十二世’的字眼。
朱塬的明州王爵位,与刚刚的秦王和晋王相当,可以‘传十二世’,比起之前的名字,乃至那黄灿灿明显不合礼制的金册金宝,都更加让大殿内外的百官震撼。
特别是之后还有对比。
紧接着,当朱塬的册封结束,最后的朱守谦,果然还是靖江王,然而,虽然也是不合礼制的金册金宝,这位新晋的郡王,却只能‘传九世’。
看似只差了三世,可……将来,三世,差不多也有百年时间了。
百年时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
册封环节完成,紧接着,是大殿内外朝廷百官的共同朝贺。
这番礼节结束,老朱终于走下了御座,没有立刻带着一众子孙去往后殿,而是走出了奉天殿,来到大殿前的广场上。
朱塬等一干少年自然紧随。
时间大概是九点多钟,又是一个晴朗日子,上午的阳光铺洒在开阔的广场上,一片灿金光芒,好像预示着一个帝国的冉冉升起。
老朱感受着春日的暖阳,望着广场上依旧整齐列队的百官,望着远方如洗的碧蓝天空,一时间,脑海中过往很多很多年的诸多画面,如同流水一般,一页页翻过。
曾经,只能参照过往,日三省吾身,对于自己兢兢业业十余年打下的这片江山,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的老朱既是惶恐又是迷茫,因此也十余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懈怠。
现在,再看这片江山,老朱的感觉,如同今日的天空。
澄澈,辽远。
让人可以放心地向前。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少年。
想到这些,老朱不由转头看了眼,看到少年人同样在抬头望天,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好奇,问道:“塬儿,在看什么?”
朱塬回过神,此情此景之下,内心里同样是无数的感慨,面对更多偏向一个长辈而不是帝王的老朱询问,笑着道:“祖上,在看未来啊。”
“未来呵,”老朱也笑:“该是如何呢?”
朱塬想了
下,没有再说自己已经向自家祖上描述过很多次的对于这片土地的种种构想,而是在这充满了昂扬的春日灿烂阳光下,很感性地朗声念出了八个字:“泱泱华夏,煌煌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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