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贸市场内。
还有六七天就要到新年了,来买菜的人比往常多出不少,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有人走到某家鱼摊前。
“大姐,你这鲈鱼怎么卖啊?”
“28块。”阮秀莲蹲在地上,正麻利地杀着一条客人要的黑鱼,简短地回答道。
“这么贵啊,平时不才20块一斤吗?”
“马上过年了,肯定比平常贵一点,我们进价也贵……现在都这个价,我家算便宜的了。”
“好吧,给我来一条。”
“马上来,师傅你的鱼。”阮秀莲把黑鱼递给一边的客人,转身去捞了条鲈鱼,“一斤二两,算你33块。”
到了下午,鱼池内已经基本空了。
阮秀莲在围裙上擦了擦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笑着说,“还有几条鱼,卖了就收摊回家,明天我就不来了,等过年了!”
“今年休息得这么早啊?”旁边的老胡纳闷,“后面几天你不做生意啦?”
每年的这个时间,都是市场生意最好的时候,虽说累,但一天的收入抵得上平常的三四天,所以商贩们往往会到大年二十九或是大年三十的上午才正式歇息。
阮秀莲笑呵呵的,“不做了,今年我儿子带女朋友回家,女儿也马上要放寒假了,我在家好好陪他们过个年。”
“说起来,你们家嘉鱼已经读大二了吧。”不远的老孙插了句嘴。
“是啊,今年大二,明年大三。”
“哎,时间过得真快,”老胡一脸唏嘘地说,“我还记得阮姐刚来市场的时候,嘉鱼他才读小学四五年级,就那么一丁点儿大,才到我腰那么高……这一转眼,不光长得又高又帅,还马上要读大学三年级了……”
“对了,你们嘉鱼的女朋友,还是之前他那个女同学啊?”
阮秀莲点点头,“是啊。”
“他们两个感情一直这么好,真不错。对了,你家早早也读高二了吧,放寒假了没?”
“她啊,要后天才放假。”
“成绩怎么样?”
“就那样吧,比初中时要强一些。”这时,有人来买鱼,阮秀莲一边杀着鱼,一边乐呵呵的回,“和她哥哥比差远了。”
“瞧瞧瞧,这凡尔赛了吧,你们家嘉鱼可是省状元,有几个能比得上的?”
“就是,将来你可享福了,儿子女儿都这么优秀,还都孝顺。”
“辛苦这么多年,总算是有回报了。”
“老天还是有眼的……”
老胡和老孙在那里一人一句地说着,阮秀莲笑得都合不拢嘴。
蹲久了,她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
……
……
陈嘉鱼刚和蔡佳怡一块儿回到家,手机就响了起来。
听完对面的人说的话,脸上立即显出了担忧之色:“好的,谢谢你们,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蔡佳怡问。
“刚才在市场里,我妈不小心把腰扭了。”
蔡佳怡一愣:“阿姨怎么会突然扭了腰呢,没事吧?”
“说是蹲久了,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陈嘉鱼补充道,“我妈之前就有腰间盘突出的老毛病了,腰一直不太好。不过,胡叔叔他们刚送她到医院了,听起来应该不严重,我现在过去看看。”
蔡佳怡说:“我和你一起去。”
陈嘉鱼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正好刚回家,连围巾和帽子都没必要重新戴,就和她一起出了门。
来到医院,见到了阮秀莲,又在医生的安排下,做了几样检查。
看完检查报告,医生说只是轻度扭伤,只需要在家卧床休息几天,又给开了一种活血化瘀的药油,说是每天擦三次,擦完之后再按摩二十分钟即可。
配完药后,陈嘉鱼扶着阮秀莲走出了医院。
蔡佳怡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陈嘉鱼小心翼翼地将阮秀莲扶上了车,自己坐在她的身边。蔡佳怡坐在副驾驶。
十几分钟后,回到了家。
陈嘉鱼先把阮秀莲扶到床上躺着,再拿出了那瓶药油,坐到了床边。
“要我帮忙吗?”蔡佳怡问。
“不用了,我妈腰痛是老毛病了。”陈嘉鱼还是挺有经验的,他先将两手的掌心搓到发热,才倒了十几滴药油到手心里,等药性激活后,再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替阮秀莲按摩着腰疼的位置。
一边按摩,陈嘉鱼一边温和地说:“妈,等过完年,你就别卖鱼了吧?”
“不卖鱼了?”
阮秀莲趴在那里,半转头,一脸诧异地看着陈嘉鱼,“为什么?”
“太辛苦了,干了这么多年,你也该休息一下了。”陈嘉鱼说,“你这腰就是平时累出来的。”
“你别小题大做啊,医生不是说了,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吗?”阮秀莲说,“再说了,人怎么能不干活呢,不干活钱从哪儿来啊?”
“钱你不用担心。”陈嘉鱼让蔡佳怡把他的皮夹拿了过来,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我存了一笔钱,密码就是我生日,妈你拿去用。”
“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再说了,你能有多少钱?”
陈嘉鱼知道她的心里还没转变过来观念,还把自己当成孩子看,硬是把卡塞进她手里,“这张卡里有两百万,应该够你卖鱼十几年了吧。”
下一秒,阮秀莲的手一松,卡落在床上。
“两、两百万?”她睁大了眼,结巴道,“你、你没搞错吧?”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陈嘉鱼笑了,“是啊。”
他现在一个月的稿费都快十万块了,再加上之前的奖金、版权费……
这两百万,也不过是其中不算太多的一部分而已。
“……”阮秀莲忙不迭的摇头,“不行,我、我不能要你这么多钱……你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要买房子、买车子……还要养孩子……”
“妈,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楚?”陈嘉鱼一边继续替她按摩着,一边说,“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我是儿子,又是哥哥,力所能及的时候,为家里出点钱怎么了?”
他的语气温和,神情却很认真。
这个家、母亲给了他包括生命在内的太多东西,所以,当他有能力的时候,他希望以后能够由他来为妈妈和妹妹遮风挡雨,至少对他来说,这是他作为儿子,作为兄长的责任,他也愿意去承担。
顿了顿,陈嘉鱼继续说。
“我知道你不是想靠着鱼摊挣多少钱,这么多年来,你是亲手一条鱼一条鱼的卖出去,把我和妹妹养大,你对它有了感情,舍不得放弃……”
“但是,就算你觉得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你也要想一下早早。”
“明年她就要读高三了,正是最需要家人关心和照顾的时候,而且好像她五月份还要去集训吧?你要是还那么忙,怎么分得出精力给她呢?万一她受了影响,没考好怎么办?”
阮秀莲终于被说动了。
“那、那好吧……”犹豫了两秒,她又说,“只是,还有几个月合同才到期呢,要不,再做三个月?”
“……别做了。”
“那租金不是亏了?”
“你那租金才一千块一个月,三个月也就三千块。”陈嘉鱼哭笑不得,“我一天的稿费就差不多有这么多了,再说了,你可以先试着转让给别人啊。”
阮秀莲听了,才不做声了,转念一想,又看那张银行卡,没再拒绝,而是小心翼翼地捏在手中。
心里,则是已经打起来了主意。
前几天就听老胡他们说,市中心那边有几个新楼盘挺不错的,等腰好了,就抽个时间去看看,有好的就订一套,然后写在儿子的名字下面,等将来儿子和小怡结婚了,就给他们做婚房……
……
两天后的腊月二十六,陈玉藻终于放了寒假。
又过了一两天,阮秀莲的腰也好得差不多了。
二十九这天,一家人在一块儿包饺子。
饺子皮是买的现成的,馅儿则是阮秀莲和陈嘉鱼调的,然后再一起包。
蔡佳怡是北方人,包饺子包惯了,动作比阮秀莲还利索,一只小手托着饺子皮,一只手挑起点馅儿,一抹一捏,一个圆滚滚的可爱饺子就成型了。
阮秀莲和陈嘉鱼包的也像模像样的,只有陈玉藻,不光包得慢,还个个像残疾,不是歪七扭八的站不稳,就是肚子开了口,饺子馅都挤出来,放在那一排排整齐漂亮的饺子里,简直像是混进了几颗老鼠屎。
阮秀莲看着碍眼,用快子头敲了陈玉藻一下,不悦地道:“我又不是没教过你怎么包饺子,怎么还包得这么难看?”
陈玉藻撇着嘴巴,不服气地道:“难看有什么关系,重在内涵,好吃不就行了?”
“呵呵,”阮秀莲冷笑了一声,“那按你这么说,你为什么非要长到一米六啊?矮一点有什么关系,是个女人不就行了?”
陈玉藻:“……”
阮秀莲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除了一张脸,胸啊屁股啊都没有,从背后看,和个男生差不多,谁知道你是个女孩子啊?可你也这么大了,我觉得吧,指望你再发育是不可能了,所以,就想着,把你往勤快、淑女的方向打造也不错,结果你连包个饺子都学不会……唉,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陈玉藻说:“嫁不出去正好,我就一辈子陪着老妈。”
本以为阮秀莲会感动不已,没想到阮秀莲翻了个白眼,直接说:“你是想啃一辈子的老啊?”
陈玉藻:“……”
陈嘉鱼和蔡佳怡都忍着笑。
陈玉藻挤到陈嘉鱼旁边,说:“哥,你来教我怎么包,老妈每次教我的时候,一点耐心都没有,动作又快,教了两次就不耐烦了,我根本学不会。”
陈嘉鱼就左手拿着饺子皮,右手拿着快子,挑起团馅儿,把馅儿放在饺子皮中间,放慢动作,给她示范了一遍。
“先把皮对折,中间捏紧,右边往中间方向折过来捏紧,左边也是一样,最后将两边用拇指和食指捏紧,这样一下一下捏……学会了吗?”
陈玉藻一脸茫然:“……你再慢点。”
陈嘉鱼再把动作放慢了几分,捏了一个。
陈玉藻拿了张饺子皮,站在他身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跟着学,但出来的还是丑得不行。
陈嘉鱼也快没了耐心,“笨蛋。”
陈玉藻,“……”
“早早来,我教你一种最简单的包法。”蔡佳怡看不下去了,凑过来说,“特别简单哦。”
陈玉藻忙说:“好。”
蔡佳怡拿着一块饺子皮,放入馅儿后,将饺子皮轻轻的对折,再将对折后的饺子皮捏在一起,成一个月牙状,再轻轻地窝成一个圆形,将两个角紧紧地捏在一起,这样一个圆鼓鼓的饺子就捏好了。
“怎么样,超级简单吧?”
“嗯,这个简单!”陈玉藻学着她教的方法,包了个饺子,果然看上去不是那么惨不忍睹了。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地笑了。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除了一桌年夜饭之外,还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陈玉藻包的那些也在其中。
“真香!”陈玉藻用力吸了口气,饺子的热气都像是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喜滋滋地说,“自己包的饺子闻起来就是香,这就是劳动的魅力!”
“行了,可以开饭了。”阮秀莲端着汤出来。
一切就绪,四个人落座,阮秀莲拿起快子,瞧瞧另外三个人。
女儿上高中了,儿子满了二十岁,交了女朋友,还能挣钱……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不用她再操心了……
这个新年,几乎是她这十余年过过的所有新年中,最完满的一个了……
看着她拿着快子,半天却不夹菜,只是神情感慨,陈嘉鱼开口提醒道:“妈,你在想什么呢?”
阮秀莲笑了一下,摆摆手,“没事,就是觉得今年特别好,吃饭,吃饭。”
电视里放着节目声,桌上摆着忙了整个下午的丰盛菜肴,外面不时有鞭炮声、烟花声,众人融融地吃起来了年夜饭。
干了几杯饮料,吃了不少菜之后,阮秀莲拿起小碗,给自己装了一碗饺子。
“我尝尝今年咱们包的饺子怎么样。”
她先夹了一个,说:“这个包的特别漂亮,肯定是小怡包的。”再咬了一口,说:“味道也好!”
蔡佳怡笑着说:“饺子好吃得靠馅儿,还是阿姨你做的饺子馅好吃。”
哄得阮秀莲眉开眼笑。
陈玉藻不甘寂寞地说:“老妈,你也尝尝我包的。”
阮秀莲看了看碗里。
完全不用辨认,最丑的那几个就是了,一脸嫌弃。
“你的还用尝吗?饺子不都一样吗?”
陈玉藻:“……”
双标,太双标了!
话虽如此说,阮秀莲还是挑了一个没那么难看的,马蹄状的饺子,放进了嘴里:“我尝尝。”
一口咬下去,她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玩意这么硬啊!”
阮秀莲把嘴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吐了出来。
是一枚硬币。
“这饺子里面怎么会有硬币?”她黑着脸问。
硬币?
陈玉藻怔了下,跟着激动地说:“哦,是我放的。”
阮秀莲吼:“你放硬币干什么?!”
陈玉藻一哆嗦,连忙解释:“我听人说,大年三十吃饺子的时候,要在饺子里面塞个硬币。谁吃到了硬币,就代表明年一年都有好运气!”
阮秀莲倒是也听过这个习俗,不禁弯起了嘴角,说:“既然这样,大过年的,我就不打你了。”
陈玉藻松了口气,嘿嘿笑了。
这时,阮秀莲想起来了什么,勐然一瞪眼:“等下,这硬币你消毒过吗?”
“消、消毒?”
“……我扫把呢!”
“啊!”
……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吃完了。
陈玉藻和阮秀莲在看春晚。
蔡佳怡则是陪着陈嘉鱼来到了阳台。
夜空中,烟花绽放出万千光华,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新年快乐。”陈嘉鱼伸出手,环抱住她,偏头吻了下她的小脸,再将口袋里的一个小礼盒取了出来:“给你的新年礼物。”
蔡佳怡打开礼盒,先见到了里面的一条项链,随后,再看到了下面的银行卡。
这是……
看着她微怔的表情,陈嘉鱼说:“和之前说的一样,我上交工资卡了。”
这张银行卡,就是他稿费绑定的那张,也是他剩下的钱。
当然,现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以数字现金为主,给女朋友银行卡什么的,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表态,表示将她视为自己人了。但陈嘉鱼也同样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给蔡佳怡随心所欲的底气,不求豪宅名车、挥金如土,至少能不为衣食住行发愁。
这么希望,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
或许,很多旁观者无法理解陈嘉鱼这种做法,会觉得他太过幼稚和理想化,缺乏成熟。
所谓的亲情、爱情……
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怎么抵得过实实在在的金钱?
但陈嘉鱼却并不觉得太过理想化。
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看法自然不一样,对成熟的定义,或许也不一样。
有些人或许把成熟视为知道名、钱、权的重要性……
但对陈嘉鱼来说,成熟是经历了足够多的事,看过足够多的人。在他眼中,人生的意义,不需要什么丰功伟业,只要不留下太大的遗憾,让身边的人也能幸福,最后,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他存在过的痕迹,留下一些对他人有益的东西。
正如蔡佳怡所说过的,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因为你的存在更幸福了一点点、更多了一些盼望、增添了一些力量、勇气和希望,受到你的影响后,他们也会更愿意对周围的人释放善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在你离开时,也会有人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这样,我们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
也会给我们自己带来勇气、希望和坦然无惧的心。
……
蔡佳怡笑了,“我们还没结婚呢,你就这么自觉呀。”
“答应过你的,当然要自觉一点了。”陈嘉鱼握着她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才认真的说,“我已经想好了,等大三暑假的时候,我就满二十二岁了,然后我们就结婚,以后你要是不想上班,也不想挣钱呢,我就养你一辈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蔡佳怡笑嘻嘻的:“我才不要变寄生虫呢,否则等我人老珠黄了,又没有本事,你对我没兴趣以后,不得把我扫地出门呀?那我可就惨了。”
陈嘉鱼说:“你人老珠黄了,我也是油腻中年了,正好还是一对儿。还有啊,我怎么可能对你没兴趣,除了你和我妈我妹之外,别的女人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最最最重要的是,我的钱都在你这儿,怎么把你扫地出门啊?我看,是你把我扫地出门还差不多。”
“对哦,你提醒我了。”蔡佳怡靠在他身边,手指和他交握着,抿着唇笑了,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把握好财政大权,以后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的钱都花光,怕不怕?”
“……我现在后悔了,能把卡还给我吗?”
“给出去的礼物,你还想拿回来吗?你就认命吧。”
“哎……认了认了。”
“嘻嘻,我能拿你的钱做理财吗?”
“行啊,你想怎么用都行。”
一朵极为美丽的烟花彭地在两人头顶炸开,夜空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两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紧密地交叠在一起,似乎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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