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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限副本里经营安全屋:279 伊迪丝·娜塔莎如是说

    “说起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黎木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这时候,刚好有一个报童经过。他对着报童喊了一声,将折成纸飞机的纸币飞给报童,对方便朝他的窗户里扔了份报纸。

    动作流畅而自然,娜塔莎看得发呆。她似没注意到之前的问题,问,

    “看报纸?这不像你。”

    黎木接过报纸,

    “这个地方看报的氛围很浓,可能住得久了,就被感染了吧。”他抖了抖报纸,放到一遍,“你呢,那次过后,你做了些什么呢?”

    娜塔莎坐得很直,即便是很放松的状态,她也始终如此,

    “分开后,我返回了深层空间,找到了‘个’,向他表明了我的想法。‘个’没有就此评价什么,他欢迎任何一个想要挑战世界,超越世界的人。在他的帮助下,我进入了登临世界之极的试炼大道。

    “试炼大道,是一个高度抽象的地方。甚至不能用‘地方’来描述,那里好像能把一切都变成是某种既定的规则。你只能在规则之内行事。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又面对着什么。只是跟随着本能与直觉不断前进。也许,根本就没有‘前进’这种说法。

    “时空毫无意义,生命毫无意义,连思想也变得毫无意义。你无法在那里找到任何一件值得追求的事与物,终日沉顿在某种浑噩的状态里。可偏偏你又觉得你在收获着,在成长着。你无法去解释这种成长,但它就是在发生。

    “你无法判断‘成功’与‘失败’,无法判断‘是’与‘否’。你只是跟随着直觉,直觉让你去往哪里,你便一定会去到哪里……直至某一天,你终于见到了你想见的东西。”

    黎木笑问,

    “在那里,你想见什么呢?”

    娜塔莎笑得更加浓郁,

    “你以为我想见你?”

    “如果是这样,我很开心。”

    “当然不是了。黎木,你对我说过,不要我为你而活。所以,那时候我所想见的其实是我自己。”

    “你自己?”

    “嗯,我看到,我,在终点等着我。与我在终点握手那一刻,我才真的觉得,这条试炼大道,是我认可世界,更是认可我自己的一种选择。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我从神灵退回浩瀚种,从浩瀚种退回巨象种……直至退回到最开始的我。我潜游在深海之中,望见来自海上的光,波光粼粼。我摇动尾巴,用尽全力,一刻不停歇,冲出水面。那一刻,我便成为了现在的我。”

    讲述这段故事时,毫无疑问,娜塔莎就是全宇宙最美丽的。

    黎木可以想象得到,娜塔莎跃出海面,在阳光下,摇曳海蓝色之影的场景。

    “没能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可真是遗憾。”

    娜塔莎轻轻一笑。她呼出口气,表情沉静下来,

    “当我离开试炼大道,回归现实时,想立马告诉‘个’我的所见所闻以及收获。但我只看到了‘个’正在不断腐烂的庞大身躯。”

    “腐烂?”

    “是的,并非是自然腐烂,而是一种拟定的腐烂。也就是说,他的腐烂,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死亡仪式。”

    “亵渎?”黎木立马想起当初清理者攻击娜塔莎时的手段。

    “更高级的亵渎。‘个’本身是超规格生命,虽然他并非是依靠自由的个体意志成就超规格的,但一般的攻击,对他肯定是没用的。亵渎他的存在,一定掌握了基本法则。”

    “天使?”

    娜塔莎说,

    “我找到‘个’时,他还未彻底死去。不过,他看上去也并不对生有所向往了。我猜想,他遭受亵渎时,可能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心。我问他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不断重复地对我说,‘我有罪,神不会宽恕我。’。很难以理解,如此理性的‘个’会说出这种话。”

    “他犯了什么罪,他的神又是谁呢?”

    “无从知晓,答桉看上去也并不存在于他那腐烂的身躯上。那之后,我寻觅到一些痕迹,跟随那些痕迹,来到了这里。在这里遇到你,我也很意外。”

    黎木眉头攀上一些郁结。娜塔莎离得他近一些,安慰地问,

    “黎木,从昨夜开始,你就心不在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黎木看着她的脸说,

    “娜塔莎,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感受到‘呢喃’的故乡就是这里。但,我为什么能感受到‘呢喃’的故乡呢?这毫无依据,就像是忽然出现的。茹莲娜曾对我说,我与无限意志之间,连接着一条模湖的,但又密不可分的纽带。那条纽带,会吸引着我们,不断靠近。”

    “茹莲娜是谁?”

    黎木讲述了茹莲娜的故事。

    娜塔莎十分惊奇,

    “居然还有这种神人?不过,有办法切断那条纽带吗?”

    “不。切断纽带的结果就是,我与无限意志,将直面彼此。茹莲娜还说过,不要把无限意志拟人化,不要先入为主地将其视作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情感生命。虽然她没有说无限意志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也许正因为彼此的吸引,我逐渐意识到,无限意志是一种现象,一种由无限宇宙里,所有的事,所有的物,所有的生命共同堆砌出来的现象。任何现象,都具备典型的效应。无限意志的效应大概就是……无限宇宙中总会出现行使其意志的存在。脑域之主是那样的存在,如今……我曾经的伙伴,也是那样的存在。”

    这是黎木感到沉闷的原因。

    “你曾经的伙伴?那只青色的猫吗?”

    “是的。我跟它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可是,如果将它视作我存在于世的一部分证明。那无限意志的效应,不正在剥夺我的一切吗?我无法不去想,也许到最后,我根本来不及与无限意志直面,便要失去一切了。”

    娜塔莎站起来搂着黎木的脑袋。柔软的温暖,总是带给人安全感,如同躲在家中的床上。她是黎木的温床,是逃避自我的避风港。

    “基本法则,让你诞生了,让无限意志诞生了。无限意志自认为是基本法则的守护者。但何为‘守护’,凭什么由无限意志来定义呢?以前我也许不理解,但我在那条试炼大道中走了出来。我坚信,基本法则是所有世界里,最纯粹,最透明,最客观的事物。所以,我不认为是基本法则创造出天使,是用来消灭支配者的。我更不认为,基本法则像王一样,授予无限意志骑士的资格。”

    娜塔莎的见解,有些不同,

    “黎木,你不能否定自己所行之事的意义。就算失去了一切,你都要死死地捏着那份高傲。所谓意志,最大的用处,就是如此了。倘若意志不崩塌,即便失去一切,也终究会回来。”

    她将下巴垫在黎木的额头上,

    “我的爱人。我所对你说的,并非动情之处的安慰之词,也绝非事不关己的说理。这都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

    娜塔莎给卡金芙女士的印象,远不如黎木好。她觉得,娜塔莎就像最常见的那些观光客,总是对他们这些被困在扇区里的“人类”不屑一顾。

    这一点,无法给娜塔莎辩解。她就是这样的。不光是人类,其他生命在她眼里也根本没有区别。她不会为了黎木,就对普通人施以善意,最多不表露出骨子里那股面对弱小的暴虐。

    所以黎木说,她变化很大,但很多地方又完全没变。她看待世界的方式变了,看待自己的方式变了,但看待其他生命的方式一成不变,她也根本不想去改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除非黎木对她说,不喜欢她这种性格,那她就一定会试着去改变。

    但,黎木也不是那种为了个人喜好,强求他人顺应自己的人。他经常批评缪缪,也绝不是为了把缪缪培养成让他满意的安全屋老板,而是如果放任缪缪的过分自由,那她肯定会沉沦其中不可自拔,她需要一些指引才能变得更好。

    可娜塔莎如果失去了高傲,还会是娜塔莎吗?

    如果她失去了高傲,一定早就与旧日世界一起崩塌于虚无,深陷混沌之中了。她的高傲,是她的武器,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为了让卡金芙女士好受一些,他谎称娜塔莎有社交障碍,不会处理与人交流时的情感表现。

    卡金芙女士对黎木观感极好,所以就信了他话,从此对娜塔莎反而更温柔了,把她当可怜的病人对待。

    态度的转变倒是让娜塔莎疑惑过,不过,她不关心。

    对于弟弟卡柯尼而言,娜塔莎就是一个十分高冷,生人勿近的女神。只不过,他全然不敢跟自己的伙伴们分享这位女神的故事,害怕被女神诅咒。是的,卡柯尼第一次见到娜塔莎,就觉得这是真的“女神”,而非一种对优质女性的形容。每每预见娜塔莎,他都会双手合十,参拜一下。

    不过,娜塔莎不关心。

    而姐姐卡佩妮,就正常许多。因为她见过娜塔莎那亲近黎木时的表现,那看上去跟一个坠入热恋中的女人,并没有多少区别。所以,在她眼里,娜塔莎即便很神奇,也绝对是个有“人格”的存在。黎木的故事被她发掘得差不多了,娜塔莎一来,她就缠上了娜塔莎。

    尽管娜塔莎毫不关心,但她始终不放弃,甚至显得“不依不饶”。

    纠缠不休,但娜塔莎又没法真的伤害卡佩妮,就想着,自己给这烦人的小东西讲个无趣的故事,然后她就不会找自己了吧。

    于是,娜塔莎给卡佩妮讲的第一个故事是——

    “从前,我是条鱼,后来我变成了神。”

    结束了。她的故事,就这一句话。她觉得很无趣,很无趣,卡佩妮听了后一定就放弃继续纠缠了。

    但是,娜塔莎低估了卡佩妮的想象力。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卡佩妮“变本加厉”了,因为她实在是太好奇,一条鱼是怎么变成神的。

    然后,娜塔莎学会了沉默,不管卡佩妮怎么纠缠,她都一动不动。渐渐地,这变成了两个人的耐心比拼。学校放假的时候,旅舍里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青春懵懂的少女,跟一个海蓝色的女人对坐在一张桌子上。两人都不说话,又都不想主动离开。

    黎木觉得,也许一开始娜塔莎的确不在乎这种事,但到后面,她也一定有些较劲儿了,不想输给一个小姑娘。

    这诡异又日常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季节。

    冬天到来后,某天的第九扇区下起了雪。雪当然是天气系统所设定的假雪,主要是为了仪式感。这对生活在第九扇区的人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一谈的事,小孩子也顶多聚在一起打打雪仗,堆个雪人。

    但娜塔莎却忽然变了。她不再保持沉默,而是为卡佩妮讲了一个关于雪的故事。

    过往的旧日世界里,气候突变,海边下起了一场雪。已经在海里小有名气的娜塔莎,冒出海面,观望这从未见过的盛景。她在海边的沙滩上发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深海鱼。一条深海鱼是如何来到沙滩上的,她不知道。她本想着将它给吃了,增加一些血气。但那时候也许刚生情感,又觉得它挣扎在这么危险的世界,何尝不可怜呢?

    于是,她救了它,甚至带着它一起成长。给它狩猎,看着它不断长大。一种名为“陪伴”的情绪,逐渐在她心中形成。未来会越来越好。她当时这么想着。

    直到……它将长满尖牙的口,咬在了她的嵴背上。断掉嵴骨的她,是这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娜塔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没有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也没有表明结局如何。

    听完这个故事后,卡佩妮捏着拳头,十分认真地对娜塔莎说,

    “我不会成为那条深海鱼的!”

    这以后,两个人关系有所改善了,虽然还远谈不上亲密,但起码,娜塔莎愿意偶尔跟卡佩妮说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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