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您这收音机卖不卖?”
前门火车站,报亭的老板刚到摊位,窗户板还没掀开,就被后面的顾客给打断。
“我挺喜欢这个收音机的,不知道您这东西是从哪儿淘置来的?小小的匣子里面居然装着这么多的东西,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顾客打量着收音机,嘴里啧啧称奇。
“那时,也得亏是我有些人脉,寻常人可不一定有这个机会,别看这东西不大,里面那是要啥有啥,等到中午12点您就知道了。”老板嘴角上扬,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不过您可得来早点,要是晚了可就没地儿了。”
老板支好摊子后,看顾客的年纪不算小,还颇为心善地搬来一个小马扎,特意嘱咐道:“您老可以离地近点,这样也能听得清,免得待会儿人多了,被挤到后面只能凑个热闹了。”
顾客笑着摆摆手,眼睛里只容得下这个矿石收音机:“老板,我还是想问一下,这东西您准备怎么卖,我对这东西实在是爱的紧,市面上又买不来,您干脆就出个价,要是价钱合适,我绝对不还价。”
老板胡子一横,刚刚递出去的小马扎立马给收了回来,断然拒绝道:“那您今天可得碰钉子了,就算是这报亭卖了,收音机也不会卖,这可是鼎鼎大名的程教授送给我们的,当代下凡的文曲星,我还准备拿这个传家嘞。”
形容词越多,意味着心里想要的筹码越大,掏钱购买的机率越高。
顾客深知以上道理,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只是澹澹地伸出五个手指:“五块大洋!”
老板眼睛微眯,还是拒绝道:“这可不光是程教授送给我们的这么简单,中间程教授直接带人手把手传授技术,这等机会那是打着灯笼难找,对我如此信任,我实在是不想辜负程教授。”
顾客正手一个五,反手又一个五:“收音机五块大洋,买您技术五块大洋,总共十块大洋,如何?”
“这……”老板有些坐不住了,卖报纸本来就是个辛苦活,别看他比街上跑着的报童强上一些,但收入依旧微薄,十个大洋算起来,几乎是他三四个月的收入了,眼下只是轻轻点点头,这笔钱就入账了,实在是让他心动。
犹豫一会儿后,老板迟疑道:“十块大洋确实不少了,程教授毕竟是当代文曲星下凡,不少孩子考试前拜的都不是孔夫子,换成程教授了……”
顾客心知火候差不多了,故作好奇道:“依您来看,下面该怎么办?”
老板咬咬牙,说道:“得加钱!”
顾客想都不想,直接说道:“那就加一倍,二十块大洋!”
老板稍稍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嘴上只是那么一说,对方竟然连还价都没有,就这么答应了,爽快地让他难以想象。
心里窃喜之余,又有些后悔。
“我……我是不是要价太低了?”
可惜顾客没有给他留下反悔的机会,直接从手里拿出来20块大洋,一一摆放在摊位上,然后招招手,不知从哪冒出来两个家丁来,一个负责拆卸天线,一个负责收拾收音机。
眨眼的功夫,这台矿石收音机就被收拾打包完毕。
临走前,顾客特意停下脚步,回首说道:“那就谢谢老板抬爱啦,咱们有缘再见!”
此时的老板已经有些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竟然想追上来:“先生,您……”
顾客看到这架势,语气立马有些发硬:“嗯?老板您还有别的事?”
这种架势下,老板终于是清醒了,出门在外能随时带着家丁的人,肯定不是他这种做小本买卖人能比的,如今竟然还想找人家麻烦,实在是耗子舔猫屁股——送死。
“您……您慢走,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的摊位就在这不动。”报亭老板不敢直视顾客,话有些结巴。
听到这话,顾客的脸部线条才柔和许多,微笑道:“没事,我对无线电也不是一知半解,祝老板生意红火。”
说完,跟着家丁转身离开。
等到确定看不到这些人影时,老板这才抬起头来,拿起手帕擦擦脸上的虚汗。
“害,这四九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稍不注意就能遇见个厉害人物,怎么得罪人家的都不知道。”
不过看到摊位上二十块大洋,老板的心里又忍不住一阵满足,随手拿起一个吹了两口气,凑到耳朵旁听到声音,心里更是美滋滋,不过在想到程诺时,心里又有些负罪感。
“程教授,对不住了您,赶明儿个我给您给两斤猪头肉来……”
正当报亭老板还在滴咕时,有邻居过来好奇道:“老四,你这是做什么呢?”
“哦哦,没什么,刚刚寻思今天新闻的事。”
“我说内,这程教授也真厉害,不仅研究出了外国人都弄不来的广播,还弄来了无线电报机,实在是厉害,就是这公家有些人不当人子,净想着占便宜,干着卖国贼的勾当……哎,你那收音机呢?”
“上次喇叭声不是滋滋啦啦嘛,拿去找人修了,刚好今天程教授的新文章到了,不拿过去看看?”
“妥,给我来两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前面那个顾客将矿石收音机拿走后,很快就安在家里收听起来,初开始从收音机听到内容很稀奇,接连听了几天后更觉得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直接在报纸上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其中这样写道:
“在空中行了许久,远远望见一座山头,山头和山头之间,架着一丈多粗的大圆筒,圆筒下面,吊着许多鸟笼。
老人说道这就是我们住的空中国了,年轻人不这么认为,暗想这真奇怪了。我从没看见房屋吊在半空中,也没看见人住在鸟笼里。
正想着,那飞车走近了一座山头,渐渐的缓下来。那山上耸立着一个绝高的铁架,老人指着说,这是一座无线电台,是和金星、水星通讯用的……”
好家伙,这种想法直接超过前面的所有人,从全国通讯,到世界通讯,直接跳到了现在的无线电与太空和其他星球进行交流。
而这还不是最为夸张的,等到这篇文章发出去,竟然引起了社会上的“鬼/神”之说。
这一新发明创造了一种感觉,不需要电线就可以实现传播,同时无形的无线电波带给了人们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环境,将人们引入一个富有想象力的、神秘的新世界之中。
人们开始意识到空气中充满了电磁波,无线电无处不在撒播信号,四面八方发送信息,与精神、灵魂、鬼神之类的词语相联系,无线电被认为是超自然或者非自然之物。
得知到这个消息的姜蒋左倍感无语,拿着收集来的文章就找到程诺:“你说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们科学院搞发明是为了科学事业,普及科学知识,没想到苦于流通的问题,竟然被迷信给解决了。”
程诺笑着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我看舆论对我们挺支持的。”
“是挺支持的,可支持的方向有点偏啊!”想起这个,姜蒋左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电磁波,非得用‘电浪’来形容,这不是跟我们唱反调嘛。”
“电浪?这个词倒是有点意思。”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程诺将这份报纸拿出来,直接挑其中一段给读了出来:
“惟无线电浪凭空飞去,洒满六合,高出苍穹,下入黄泉,其高下究为若干里,暂置不论。而其四至八道,背道而驰,异途同归,各行地球环周之半,一万二千五百里,已是包罗全球……这不是很有文采嘛!”
“害,科学的事不应该贵在‘认真’二字吗?他们这是在胡闹,瞧瞧后面都用什么词来形容,‘精气’这个就不说了,这个‘以太’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把西方迷信给搬了过来?”姜蒋左掀起后面的报纸,怒气冲冲。
西方科学界认为,以太弥散于空间之中,空间中各种物质由以太来连接。
对此程诺却表示得比较大度:“科普工作不能太死板,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刚好与我们传统文化结合来想象这一新的科技发明,更易理解,一定程度上帮助人们理解无线电这一神秘物,毕竟能认得字的人群并不算多。”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姜蒋左依旧有些不甘心,把报纸翻到最后指着其中的一篇文章说道:“前面的咱们暂时搁置,可你后面的怎么说,
认为这种在空气中传播且不可捉摸的物质会伤害到飞鸟,在我们搭设矿石收音机的地方,鸥类和鸠类常常因有无线电波之故,容易迷失他们归家的路途。”
原本程诺的心还比较大,但听到这个消息后,逐渐意识到了关于正确科普的重要性。
但看到后面,发现这个还不是最扯的。
有人担心无线电,有人却因为这一特质幻想无线电可以用于“隔地疗法”,治疗常规医学不能治疗的疾病。
有搭建矿石收音机的茶楼为了吸引顾客,直接当众表示:“该收音机可以用精神手段疗治百病,与现在的电灯非常类似,电力不足时,其灯光亦必暗澹无色,充满电后,光色立时倍明。
无线电正是利用相同的科学道理,通过空气中的力量,将顽疾从这一端带到另外一端,病情立马消解……“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不跟前世什么纳米治疗,活性炭康复一个道理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肥了骗子。”程诺当即就有些愤怒,直接想要找这群人的麻烦。
一方面通过广播内容,去告戒广大听众。
另一方面市面上的收音机就科学院独一份,基本上还都是免费发放的那批,对于这种明目张胆揽财的家伙,通通进行收缴。
不过从侧面来看,“广播”和“无线电”彻底是火了,要不然人人也不会想着去分一杯羹。
有坏的,自然也就有好的。
虽然民众对“公家”的所作所为进行批判,但与此同时,也把无线电塑造成了世人寻求“共通之境”,认为可以实现灵魂的深度交流。
就连一脸严肃的迅哥儿,领略到无线电的魅力后,也将人的大脑比拟成一座“绝妙无线电台”,能受外界种种感应,亦能感应外界。
甚至专门写了一篇短文,内容是:“世之多情男女,每以睨视目成,继以心心相印,终乃成了卷属,盖皆电作之合耳。”
迅哥不愧为迅哥,原本就创造了“不吝赐教”、“旁征博引”、“赏心悦目”等词汇,如今因为程诺的无线电,居然又创作了一个“电作之合”的成语,当真是趣味十足。
原本淞沪护军使卢永祥还想着继续当缩头乌龟,装聋作哑一段时间后,事情就会安然过去。
可他忽略了无线电带来的巨大风波,一浪高过一浪,压得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如今程教授作为当今国内科学界执牛耳者,为民生计,为国家计,发展无线电乃千秋之大业,然卢永祥之鼠辈横加阻拦,对内则电信交通之效用未彰,对外则主权利益之损失迭见,实乃祸国殃民……”
“世界交通,日益密切,比岁以还,国际商业竞争之激烈,以及外交应付之繁,研究无线电迫在眉睫,不能不随而突进,人才培养乃重中之重,听闻申城某位大人物,不积极培养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肆打击,实属不可理喻……”
“无线电之建设,关乎国际电台之筹设,与办理国际通讯事宜,凡所以尊重主权,提高我国地位者,出全力以赴之,其中胆小阻拦之徒,自当严厉打击……”
这下倒好,媒体斥责,公家内部批评者众多,弄得卢永祥几天几宿都睡不好觉,最后实在是没辙,真想把那三个活祖宗给送出去,就差个下台阶的机会。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程诺直接给张謇联系,由他出面作保,请求释放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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