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素来讲究民以食为天?吃饭乃是头等大事,就像我们中国人与人打招呼,最喜欢说的往往就是‘吃了吗’或者‘吃的怎么样’,而吃饭又与经济状况有着密切关系,经济好,吃的就不会差。
人们的幸福以经济的生活为最切要,经济的生活不进步,所谓人民的幸福,仍是一种空话,我们四万万人中,至少总有二万万人不能由正当手段得着衣、食、住、行的物质生活资料。
那该怎么办?唯有发展经济,而各项经济中也有主次之分,在我看来,发展钢铁乃是其中的头等大业,如果办理有效,每岁中国之银少流入外洋者不下千万两白银,若是这些钱有用在国内改善民生上,那将是何等情况……”
求新机器场内,程诺正满手油垢处理着身前的机器,因为腾不出手来看报纸,便请姜蒋左在旁边朗读。
“立夫,还别说,你这抑扬顿挫的,还真有那么一回事,要是哪天咱们求新有了广播站,广播员的位置非你莫属!”程诺用胳膊肘擦擦手上的汗,开玩笑道。
“我这也就是读着玩,真要我靠这个吃饭,说出去恐怕让你笑掉大牙。”姜蒋左连连摇头,双手抻着报纸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仲浦先生对咱们还是挺重视的,你看这文章写的,都快把咱们夸出花来。”
程诺的目光紧紧锁在机器上,没顾得上抬头:“其实真论实业发展,仲浦先生早就有创设自己民族工业的呼吁,当时还专门去安徽号召民众,每人出5角钱来筹资开采办矿,用来抵御洋资。”
“还有这事?”姜蒋左有些惊讶,赶紧把报纸折起来好奇道:“那后来呢,有没有成功?”
程诺嘿嘿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要是真的成功了,估计现在也不会是汉冶萍公司一家独大了。”
姜蒋左若有所思:“说的也是,大家本来就吃不饱肚子,还要去想着捐钱办矿,这建议确实不太成熟。”
将机器上的最后一个齿轮安装上,程诺目光深邃道:“不过也就是此时的仲浦先生,要是再过段时间,甚至不用等到明年5月份,只需要今年年底,仲浦先生的观点就不会只放在表层经济上这么简单了。”
姜蒋左追问道:“莫非是政治?”
程诺并没有回答,给机器装上保护罩岔开话题道:“我记得报纸上还有迅哥儿给咱们写的文章,你先读读看吧。”
“迅哥啊!那篇文章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姜蒋左看程诺不愿意说,也就没有继续勉强,重新翻开报纸找到文章继续读起来:
“现在中国人除了在通商口岸与都会的少数外,大概都未曾得着人的生活,在乡村因为生活困难,遂跑到都市,在都市依然是生活困难……”
可惜迅哥儿的文章还没读完,就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抬头一看正是陈兆锵。
“机器修的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从我们江南造船所借调几台过来,反正都能用,也都是用在民族工业上。”
程诺抬头看到来人后,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陈将军,最新一批的克虏伯钢我们已经运过去了,能满意质量就行,机器什么的就不用再考虑了,拆解这东西也是想看看其内部构造,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实施逆向工程。”
“逆向工程?”陈兆锵重复了一遍,疑惑道:“什么是逆向工程?”
眼看着对方确实对这个概念很重视,程诺看手下的活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索性直起腰解释道:“所谓逆向工程,是指根据已有的东西和结果,通过分析来推导出具体的实现方法。
更为具体地说,这是一种对既有产品进行拆解然后再复原的技术彷制行为。”
陈兆锵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你想着模彷制造这台机器?”
程诺对此不置可否:“通过逆向工程,技术落后者有可能学会先进技术产品的制造方法。在后发展国家,彷制是工业技术演化的重要途径,只可惜逆向工程虽不似创新那样需要付出更多原创性的努力,其过程同样曲折艰辛。”
说完这话,程诺就让几人远离这台机器,然后自己去扣动电闸,随即机器就开始轰鸣运作起来。
可惜这台机器并没有持续运作太久,肉眼可见的从里面冒出一缕黑烟,紧接着机器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显然是出现了重大故障。
好在程诺眼疾手快,抢在机器进一步恶化之前将电源重新断开,这才造成更大的损失。
看到这副情景,陈、蒋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
程诺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重新走到机器面前,用手掌将黑烟扇去:“喔,还不错,比上次多运转了三十秒,证明我这个思路还是可以。”
陈兆锵湖涂了,准备上前拍机器询问。
幸亏程诺反应迅速,将其拦住:“哎哎哎,陈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那机器还烫着呢,这一下去估计手掌上的半边肉都得没了。”
看看这台机器,又联想到它刚才的样子,陈兆锵心有余季道:“这么吓人的吗?你研究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程诺叹了口气说道:“前段时间不是说要进行棉铁合营吗,眼下钢材的难关暂时是渡过去了,但棉纺织方面的问题还比较多,我这里想着能不能利用一些废旧零件,组装台提花机,只可惜这些东西从来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姜蒋左也跟着过来探头探脑道:“这东西我记得都是买的美国货,眼下求新机器厂也想着要自己造吗?”
程诺鼓捣着机器解释道:“自立更生就是我们求新必须要走的一条路,眼下也是摸着列强的大腿过河,至于彷制美国,这方面两国的市场差异比较大,适配起来比较困难,保险起见我这里彷制的是日本丰田式织机。”
陈兆锵的表情有些怪异:“东洋鬼子的技术?”
程诺点点头:“如果非要追根朔源的话,东洋鬼子也是照着英国老的泼拉脱机彷制的,咱们只不过是想在日制丰田式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良罢了。”
在 20世纪后半叶,丰田以制造汽车闻名于世,其起点则始于 19世纪末的纺织机械制造。
作为创始人的丰田左吉从当时的市场形势中看到了改良织布机的商业价值,为此制造了大样机,后来在市场上多次遇到挫折,终于自筹资金创办了丰田自动纺织株式会社,使用自己发明的织机织布,并在公司内建立了纺纱厂。
利用一战期间的战时景气迅速扩张,并在今年,也就是1918年改名为丰田纺织株式会社。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姜蒋左的心气不是很足:“这事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吧,而且建设纺纱厂所需要的机器也不是一台两台,从实验到批量生产,估计又得需要很长时间。”
此时机器表面的温度已经冷却的差不多了,程诺拍拍机器自信道:“别忘了,我在机械方面还只是个外行,真要做起来还得让特斯拉先生带着咱们应用工程科学学院的同志来。”
姜蒋左这才放下心来:“也是,估摸着特斯拉先生也该从四川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跟他商量商量这件事。”
程诺微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在特斯拉先生过来之前,我们为了改良机器恐怕得建立一个实验厂,先批量生产制造样机,通过样机的试验来消除设计缺陷。”
听到这里的姜蒋左脸上顿时一垮:“恐怕又得不少钱吧?”
身为甩手掌柜,程诺心里也有些愧疚,赶紧打着哈哈:“放心,用不了多少钱,等到特斯拉先生过来立马就有钱了,可能不多,也就20万左右吧?”
“多少来着,20万!?我没听错吧。”对于这个数字,姜蒋左非常震惊:“这既是特斯拉先生的能力吗,那可是20万啊,不是什么小数字。”
眼瞅着程、姜二人聊的话题越来越深,陈兆锵有些站不住了,故意咳嗽了一声:
“咳……致远,都怪我疏忽了,刚刚突然想起来,我这次过来找你是有点事的,你看看你这边是否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这机器短时间内也修不好了,陈将军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程诺客气道。
陈兆锵稍稍有些局促:“是这样的,你看求新机器厂不是成功制造出优质钢材吗,咱们的农商总长张国淦先生对此十分重视,特来邀请你过去一叙,看看你近来是否有时间?”
程诺的眉头微皱,对于张国淦先生虽然不是一无所知,但在此之前也从未接触过,实在是不知道这次邀请算不算鸿门宴。
不过考虑到此人在农商总长任内,为了国家利益与亲日派内阁及日本公使据理力争,加上抗战后宁可写稿、卖书维持生活,也不愿意当汉奸,想来也是一位爱国人士。
想了想,程诺颔首道:“好,那就有劳陈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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