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佥事,本来见你带走了方师爷,我还想和你聊聊,却没有料到……”宋琏说不下去,他的意思很明白,你看我都是经历司经历官了,本来就负责公文,你又弄个方师爷,工作重叠不说,方师爷也不是个好东西,想成就大事,必须亲贤人远小人。老方就是个十足的小人,不杀了他,也不能留着他。
只是当这份告示贴出来,宋琏彻底无话可说了。
人家老方能干的事情,他还真不行。
“小宋先生,这就是你需要反思的地方,哪怕是一个马粪球,也能拿来肥田,你怎么能歧视方师爷呢?”
宋琏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贬损……所幸宋琏是个厚道人,没有继续下去。
“咱们已经扯起大旗,清廷损失了三千人加一个总兵,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对内对外,千头万绪,到底要怎么安排,我也拿不准了。”
宋琏这个经历官,除了负责公文,还有日程安排,他和张霖那个断事官正好两分政务,各司其职。
朱颐垣道:“既然是千头万绪,那就慢慢理。先说军务的事情吧。马得功走长城岭,突袭不成,接下来清军应该不会走这条路,而且我会派一个千户,驻防长城岭一线,再联合泰山军,如果一切顺利,莱芜的西北方向,都会高枕无忧。”
宋琏的脑中闪过山东的地形,确实如此,莱芜虽然算是济南府,但是地形已经很崎岖不平了,尤其是西部的泰山,加上西北的长城岭,构成了一道不算坚固的屏障。
能突破,但不容易。
尤其是马得功失败之后,更不会有人轻易犯险。
“要说新泰那边,似乎问题也不大,主要是孔府损失了几百家丁,加上兖州府的清军不多,仅有的那点人马,还要用来保护运河安全,一时间也无暇北上。”朱颐垣笑着说道,新泰那边真正需要提防的是当地官绅,这帮人是在重压之下,才投降朱颐垣的,接下来会不会变卦,也不好说。
所以在新泰放一个千户很有必要。
这么一来,朱颐垣手里就剩下三个能动的千户,外加上数量充裕的民兵。
而朱颐垣需要用兵的,也只是两个方向,其一,就是东北的淄川,也是朱颐垣发家的地方。
“现在清军主力云集济阳、青城、齐东、乐安,梅勒章京赖恼,总兵宜永贵都在。说实话,谢指挥使能扛到今天,我都感觉到惊讶。”
虽说朱颐垣帮着谢迁化解了大部分的流民压力,但是依旧有流民涌入高苑等地。
他对面的又是正儿八经的清军,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不容易。
宋琏想了想,道:“朱佥事,你看能不能请谢指挥使放弃高苑,退到淄川,和我们合兵一处?”
朱颐垣沉吟,他倒是没有忌惮谢迁,不许他过来的意思。事实上朱颐垣很希望谢迁能够南下,然后合兵,进军蒙阴,正式进入沂蒙山区。
以他们的兵力,只要有山水阻隔,能够克制清军主力,必定能迅速发展起来。
这是最为稳妥的一条路。
现在的问题是谢迁能不能顺利南下?
清军不放,追入淄川境内,又或者,想要翻越原山,进入莱芜,朱颐垣需要怎么应付?
“不把清军这条尾巴斩去,我们就没法放手进军蒙阴。”朱颐垣认真道:“接下来的重点,还是放在淄川方向,尽快移民,转移粮食物资,还有作坊工匠,全都先迁到莱芜。”
宋琏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正在这时候,谭七爷……额不,是谭德玉,他来了。
“是这样的,经过清点,算上民兵百姓俘虏的清军,总计有一千三百多人,需要怎么处理?”
朱颐垣看了看宋琏,“去把张断事叫来。”
很快张霖也来了,他直接道:“清军驱逐流民,我们安置了一万多人,淄川百姓也要南迁,躲避战火。莱芜一个县,多了好几万人。要不是处置得当,外来户和本地人都要打起来。我们现在不缺劳力,相反,倒是粮食金贵,浪费不得。”
这时候谭德玉也沉吟道:“是这样的,马得功手下的兵马,作恶多端,一时难以驯化,留着他们,只怕会有后患。”
两个人都觉得这些俘虏是个烫手的山芋,很不好处理。
沉默了良久,张霖突然缓缓道:“我以为这些人是诈降,他们在军中意图谋反,押到河边,悉数斩杀!”
张霖刚说完,宋琏就瞪大眼睛,“张断事,人是我们一个个抓的,如何算诈降?意图谋反,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质问,张霖根本不搭理他,而是直勾勾看着朱颐垣。
杀吧!
只有杀了,才能一了百了。
“张先生,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每与操反,事乃可成。”朱颐垣淡淡说道。
张霖顿时大愣,因为这个办法,确实是从曹丞相那里学来的,朱颐垣却讲每与操反,看来朱公子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请佥事大人示下。”
朱颐垣道:“我也不想讲什么宽仁之道。马得功的部下,该死的不少,但是要说全都杀了,一千多条性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而且既然此战之后,我们藏不住了。索性就把动静闹得大一点,弄得天下皆知,正好鼓舞士气,扫荡颓靡。”
朱颐垣已经盘算过了,藏是藏不住了,三县之地,好几千兵马,你还想藏到哪里去?
但要说清军立刻就会调集主力,围攻他们,那也未必。
毕竟主力清军还在江南,山东就这点人,想要调集更多的人马,至少要两三个月,彼时朱颐垣或许已经进入了蒙阴,局势大不相同。
所以这些俘虏是可以释放回去的,但是不能简单释放。
“谭指挥使,你下令甄别,接受举发,对那些军中当头的,有过累累罪行的,抓出来,和马得功押在一起,准备处斩。至于普通俘虏,领他们去咱们的村子瞧瞧,看看分田的情况。然后每人发一两银子,一包干粮,让他们各自回家,不要再给清廷卖命了。”
几个人都吸了口气,放回俘虏,还给路费干粮,这好心也未免太过了吧?
可转念一想,这个举动,似乎又饱含深意。
这些人回去,肯定会把莱芜的情况带回清廷治下,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双方的差距必然会种下一颗种子。
我们做得好,根本不怕比较!
不能否认,这些俘虏之中,会有天生的坏蛋,就是不讲道理,不懂感恩,昧着良心,无恶不作……但只要有一部分人能实话实说,能念着义军的好。
哪怕他们重新加入清军,再次战场遇上,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朱颐垣起身,走到了张霖身后,微微拍了拍他的肩头。
“张先生,说到底,我们打仗,是为了争取做人的尊严,捍卫华夏。如果打着打着,我们自己也变成了蛮夷,那就对不起牺牲的将士了。”
张霖悚然,急忙点头,“卑职明白了。”
……
“恶毒,竟会如此恶毒!”方大猷切齿咬牙,怒骂道:“朱颐垣,这个贼子,竟然给俘虏发路费,送干粮,他想干什么?想要瓦解军心不成?过去一直以为谢迁是山东第一贼匪,现在看来,朱颐垣比他要可恶万倍不止!”
好家伙,朱颐垣的安排,把这位巡抚大人气得暴跳如雷,旁边的人都看傻了,“中丞大人,这事情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传令下去,不许俘虏回来,只要抓住,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按察使为难道:“中丞大人,定什么罪名?总不能随便杀人吧?”
方大猷怪眼圆翻,怒道:“你也是老刑名了,这还不懂?他们为匪张目,就是通匪,斩立决!”
按察使慌忙答应。
方大猷这才道:“大家商议一下,要怎么除掉朱颐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