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县令汪宗瀚以为李谕等人去去就回,没想到他们在莫高窟待了半个月才返回敦煌县。
汪宗瀚不由得问道:“上官,莫高窟真有古物?”
李谕说:“无数的壁画,堪称精美,大人一定要小心洋人过来偷盗。”
汪宗瀚又问道:“壁画也能偷?”
李谕说:“他们会把墙皮扒走,过程中难免会破坏,不过不是洋人自己的东西,破坏了他们也不会心疼。”
“我还以为洋人都是有钱人,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汪宗瀚疑惑道。
李谕嗤之以鼻:“几年前的庚子国难,洋人攻入紫禁城,连缸鼎表面的镀金都刮走了。”
汪宗瀚顿时也生气了:“他们在紫禁城都做了这么多破坏!”
李谕说:“所以要提防着,千万不要以为洋人有什么好心思。再说敦煌里还有好多佛像,要是让他们把佛头锯下来带走就麻烦了。”
“这可太过分了!”汪宗瀚拍着桌子说。
他们还真做过这种事。
李谕继续嘱咐道:“总之,以后见到洋人说是来探险的,大人就可以断定他们是强盗、小偷,万万切记!”
汪宗瀚说:“下官谨记在心。”
李谕又说了一大堆,几乎把洋人都形容成了魔鬼,也只能这么做。
毕竟不管哪个国家的所谓探险家,只是想要咱们的宝贝,他们拿回去也没想着真去研究。敦煌学最后还是在中国,只有中国人能研究明白。
汪宗瀚再次问道:“帝师为什么没有携带一些经卷?”
李谕说:“就那么一点,还是留给老残兄吧,我根本看不懂。”
李谕故意把数量说少,把风险降到最低。
最好的决策只能是让藏经洞隐匿下去,历史上后来那次往京城运送最后的敦煌古籍时,路上又损失不少。
李谕对清廷这些人也不太放心。
李谕把一部无线电台留在敦煌县,然后教给了他如何用。
敦煌县目前的供电能力极为低下,只能想发电报的时候打开一下。
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在古代,越是边陲地区,情报的价值越重,因为不可能长时间在给养困难的地方驻军。
就连长城的一大作用也是为了传递情报。
汪宗瀚本人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细心学了起来。李谕留给他了一本电码本,平时没事就练习练习。
然后李谕等人才踏上归途。
沿着古丝绸之路向东,过了嘉峪关,就到了酒泉,恰巧碰到了巡视的甘肃学政叶昌炽。
学政是个比较特殊的官,虽然听着感觉不大,但能量不小,因为古时候当官许多都是科举上来的,人脉关系实在太硬。
中国又是个人情社会,所以学政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小官,张之洞一开始就做了多年学政。
吕碧城的老爹曾是山西学政,晚年回到安徽老家,在安徽六安曾有大批良田,藏书都有三四万卷。
叶昌炽问道:“帝师在敦煌可有所获?”
“基本的目标已经达成,”李谕说,“学政大人怎么也到了如此靠西的地方?”
叶昌炽说:“我要往北边去一趟,奉总督之命,视察土尔扈特部。”
李谕问道:“学政要去额济纳旗?”
“你竟然知道这个地方?”叶昌炽有些惊讶。
李谕本来想晚点处理此事,不过现在碰见了,倒是可以先瞧瞧情况。
李谕回道:“素闻额济纳有壮美的胡杨林以及史书中的居延海。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神往已久。”
叶昌炽笑道:“说得也是,都到这儿了,也就不再担心多走五六百里路。”
李谕问了问吕碧城等人的意见,吕碧城一听“只有”几百里就答应了,不然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于是李谕对叶昌炽说道:“我们陪叶大人做个伴。”
叶昌炽其实挺无聊,有他们一起自然高兴:“最晚明天,土尔扈特部的卫兵就会赶到,护送我们前往草原。”
当年土尔扈特部万里东归,受到了乾隆的接待,这件事在中学历史课本就学到过。
不过土尔扈特部回归一开始的动机不算单纯。
当时叶卡捷琳娜执政沙俄,非常强硬,要土尔扈特部改信东正教,并且对他们大量征兵,土尔扈特部不堪其辱,才烧掉王帐东归。
本来土尔扈特部是想占据空虚的尹犁,再次自立为王,不过没想到到了尹犁时,发现和想象中不一样,只能选择归顺。
乾隆在这件事上处理的挺合理,把土尔扈特部分散在相距较远的几个旗,防止他们再有异端。
过去游牧民族挺复杂,又比较分散,所以大部分人根本不了解,许多人可能只是看过《康熙王朝》才知道准格尔,还有漂亮的蓝齐儿……
至于土尔扈特部,如果不是他们东归上了历史课本,依旧没多少人知道。
知道这些已经不错。
如果再稍微仔细看看,就会中亚这些汗国、斯坦之间的斗争非常复杂,简直是一头乱麻,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
但感觉又没啥太大意思,因为战力与成吉思汗、托雷时代相比落后太多。准格尔过去把哈萨克按在地上摩擦,后来很快自己又被清军灭了。
次日,土尔扈特部的骑兵到达了酒泉,李谕等人和他们一起出发。
土尔扈特部的马匹不少,往前推一百年的话,与装备一般的哥萨克骑兵也可以正面刚一刚的。
不过自从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在八里桥战役中被英军打得惨败后,国内已经不太重视骑兵这个兵种。后来不管是湘军还是淮军,以及袁世凯的北洋六镇,都开始走英国和德国的路线。
倒是沙俄,因为在日俄战争中哥萨克骑兵表现依旧不错,可以在侧翼快速突破,所以一直把哥萨克骑兵当做王牌,保留了下去。
许多日本电视剧把日本骑兵将领秋山好古吹得过于神,带领日本骑兵大破哥萨克骑兵云云,其实压根没有这事。
日本能赢,好多次都是俄军自己的战略决策失误,白送。
——
额济纳的这一旗的土尔扈特部人数不算太多,位置也不是特别重要,所以重视程度不太高。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区域里有埋藏近千年的宝贝。
走了一周后,一行人抵达额济纳旗土尔扈特部的王帐。
此时的首领是达西王爷,归顺多年的他们面对朝廷命官非常客气,招呼进帐篷,然后上了肥羊与奶茶。
但这里通讯落后,众人并不知晓李谕的能耐,只是知道他是帝师后颇为尊敬。
叶昌炽首先代表陕甘总督传达了一些常规事务,李谕等人则在一旁专心吃美味的羊肉。
等他们聊完后,李谕才问道:“达西王爷,有没有过俄国人来询问一座叫做黑水城的事情?”
达西王爷回答说:“确实有过,但我们并不愿意做什么向导,因为黑水城是一座诅咒之地,去了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李谕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情况,王爷依旧不要提供向导就是。毕竟土尔扈特部过往与沙俄就是世仇,现在的沙俄又带领军队在东北祸害百姓。”
达西王爷只是大体知道一些沙俄意图侵占东北的情况,最近的日俄战争知道的不多。
于是达西王爷说:“我们自然不会帮助俄国人。”
俄国人打探过多次关于黑水城的情报,不过土尔扈特部的人一方面自己都没几个人知道,二来语言大都不通,更不想给俄国人帮忙。
但李谕知道几年后,俄国的皇家科学院委派的那位科兹洛夫有所不同,此人有军方背景,——当然他们也不敢明面上挑起战争。
关键科兹洛夫擅长搞关系,用几只手枪、留声机就从达西王爷那儿要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向导巴达,正是巴达帮助俄国人找到了黑水城。
李谕随车带来了一些西洋物件,包括打火机、手枪等,李谕拿出了一部分送给达西王爷:“王爷,这些东西您收下。几年后,如果俄国人想借此作为好意探知黑水城,您可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达西王爷感觉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会上当?
但眼前的这些东西确实挺喜欢,于是乎达西王爷就在一脸蒙圈的情况下答应了李谕的话。
吃过饭后,李谕又打听找到了那个黑黝黝的向导小伙子巴达,同样传达了类似的话。
巴达收下一些李谕的物品后,非常感动:“原来京城人生活如此优握。”
李谕灵机一动:“不如你与我们一同返回京城吧。”
安置这么个人对李谕来说轻轻松松。
巴达的确动了心,在回去思索了一两个时辰后就答应了李谕。
当然,这一切只是小计谋。
李谕心中对黑水城此事早有规划,要防止黑水城被俄国人发现,最直接的办法还是搞定科兹洛夫这个关键人物。
黑水城与敦煌情况不一样,因为敦煌已经被王道士发现,而黑水城此时只是个传说。
王圆箓的确可恨,但好歹是同胞,李谕下不了手,所以几番周折后留了他一条小命。
但科兹洛夫就不一样了,过段时间李谕肯定还会去欧洲,顺便去圣彼得堡科学院。如果科兹洛夫仍旧一意孤行,呵呵,那就让他提前去和主见面吧。
在额济纳旗的几天,李谕让巴达作为向导带着自己和吕碧城去看了看传闻中的居延海以及漂亮的胡杨林。景色真心没得说,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烂的胡杨让人印象深刻,只可惜拍下的照片是黑白的。
叶昌炽忙完公务,与李谕等人一起返回兰州。
李谕在兰州帮他们调试了调试无线电设备,然后同样留下一份指导书后才离开。
又是一趟漫漫归途,等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寒冬时节。
李谕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了一天一夜才感觉有点恢复。
要不是肚子太饿,李谕感觉自己还能睡上一天。
凤铃做好了饭菜,李谕刚吃了几口,赵谦就急呼呼赶回来:“先生,外面有大热闹,要去看吗?”
“什么热闹?”李谕随口问道。
赵谦说:“江洋大盗康八爷要被凌迟处死,许多百姓都去看哪。”
李谕刚喂到嘴里一口肉,笑骂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看了说不定三天吃不下一口肉。”
赵谦说:“听说康八爷硬气得很,连太后和皇妃都敢当面骂。”
李谕说:“他怎么骂的?”
最近大半年李谕不在家,赵谦闲着没事就和自己当年的车夫同事一块聊天,他们的消息几乎很灵通。
赵谦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康八爷被抓后,太后听说他是个硬骨头,颇为好奇,就要御审。牢里的人都觉得他有活头,因为当年杨乃武和小白菜就是太后赦免的。”
这桩桉子过去很久了,不过从这些事上看得出慈禧的特点。
慈禧这个人祸国殃民,却自诩为观世音菩萨,所以喜欢施一些小恩小惠。
历朝历代、古今中外类似的例子太多,想拿小恩惠掩盖大错误,心理学上也有很多解释。
李谕问道:“太后真的审了?”
“审了,”赵谦说,“但要不说康八爷硬气哪!见了太后竟然顶撞太后以及后妃,当着太后的面说,‘我要劫,就劫皇纲!要奸,就歼皇妃!’太后听了还能忍?直接把斩立决变成了凌迟。”
李谕听完,这不就是个二愣子嘛!而且感觉不像真的,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赵谦说:“三瘸子从茶馆先生那儿听来的,然后讲给我们听。”
李谕说:“原来都是听说。”
赵谦说:“反正康八爷要凌迟错不了,真是一条好汉!”
李谕说:“啥好汉,他不也是因为有几条命桉在身上才被捉住的。”
“先生,您要去瞧瞧吗?马上就要动刀了,京城好多年都没出过活剐的场面了。”赵谦又问道,看得出他是跃跃欲试。
李谕摊摊手,“我就远远瞧一瞧吧。”
这位康八爷是最后一位被凌迟处死的人,后世老北京各种关于剐刑的传闻,也都是来自此桉的目击者。
李谕想看的是民众反应,推算一下,此时的迅哥,估计也要在日本看到那部让他震撼心灵并且做出人生改变的影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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